「浴室是用来干什么的?」
「用来洗浴的,先生。」
塔齐欧深吸一口气:「那我可以用它来洗浴吗?」
「抱歉,浴室的水会害您染上恶疾,先生。」
最终他得出结论:和别处不一样,厄斯金勋爵家的水是用来自杀的。请求无果,他只好随便找了个藉口出去转转,但不敢走远,于是敲开了邻居家的门。
所幸莎士比亚一家不会用浴室自杀。
塔齐欧在那里美美地洗了个澡,并换上对方为他提供的荷叶边白衬衫和钢蓝色束腰裤。衣服不太合身,总体有点儿小。
那是个非常迷人的夜晚,他和这位拥有崇高艺术灵魂的人类在阁楼的小床上促膝长谈。
旁边的书架里堆着修订版的剧本和诗集,桌上丶地上铺满了风干或未风干的手稿。在时针挽留分针的一分钟里,他们打开窗户,效仿纸张和斜风细雨跳起了夜的华尔兹。
剧作家和塔齐欧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从罗马帝国的第一位叙利亚皇帝埃拉伽巴路斯,聊到法国亨利三世的密友乔尤斯公爵,再到非洲北部的古代城邦迦太基;从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二世的佞臣皮尔斯·加维斯顿,聊到首演于曼都瓦宫廷的歌剧《奥菲欧》,再到牧师主持圣餐时穿的无袖长袍。
后来,塔齐欧鬼使神差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和莫里斯是在一座火山岛认识的。当时他想杀我,结果很明显——他不敢,甚至还赖上了我。当天我们遇到了沙俄海军弗朗茨,但那其实是一只坏鸟。是的,我们险些死在了他的手上。之后我在维吉尼亚认识了一个菸农,他也是个坏家伙。很快我们在丹尼团长的怪诞马戏棚重聚,在林子里偶遇尤卡坦玛雅人蛇牙,他给我们分了些熊肉。当晚我们又被路易斯总督带走,他和莫里斯因贪吃感染了疫病,我不得不去西班牙军区找大卫医生,结果疫病莫名其妙地没了。我们南下的路上又碰到葡萄牙殖民……」
讲到一半,他突然害羞起来:「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多了?」
「不多不多,」老先生笑盈盈地拍了拍他的脖子,「你的言语简洁而丰富,正如我在剧本《哈姆雷特》中所写——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肤浅的藻饰的句子。讲完它,孩子。我会用至生动简练的语言,让你们的故事与世长存。」
就这样,天近拂晓,塔齐欧才抱着一堆《哈姆雷特》手稿从邻居家出来。
※
花朵在他眼中化作一层层雪白的光圈。
随后,光圈慢慢收拢,排列组合成一个全新的却令他无比熟悉的画面:
一条半透明的膜状物从他身边漂过。
在它后方,是海神波塞冬的石像,以及数万只携带暗红消化系统的水母。
怎么回事?
塔齐欧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他伸手向波塞冬,上面的绿藻纤柔绵软。
「快回去。」
他听到石像内部发出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
回去?回哪里去?
他想问,但嘴巴怎么也张不开。
塔齐欧注视着那条薄膜——它被水流打得支离破碎,最后融到浩瀚的海洋雪当中,沦为底层生物的珍馐美馔。
像突然清醒,他摸着自己跳动的心脏。
这一切,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