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该死的振奋人心的礼拜一!
就在这时,「忙碌屋」背后,一片荒芜的小花园里,传出阵阵竖琴乐音。这个季节很难挽留住花,好在有枯草和落叶为伴,运气好点或许能碰上雪,当然也不乏存在被冰雹袭击的可能性。
花园中央有一个喷泉。
泉水表面结了层薄薄的冰,但依旧有涓涓细流顺着缝隙滴落进水池,将男人的倒影无情拍散,这反倒让它变成了一件艺术品。
这位父亲半倚琴颈,乐器在他指间唱出了最柔美的歌声。他拨动琴弦既温和又有力,那双美丽的丶苍白的双手,除了一枚结婚戒指外别无饰物。
他不过三十岁出头,一张苍白的鹅蛋脸上留着很浓密的络腮胡须,但这并没有和他的成熟气质产生冲突。他从额头到鼻尖区域的肌肤柔嫩丶疲软,像个蘑菇。那种病弱之感,就算是天底下最凶狠的刽子手见到了,也不免为这位惹人怜惜的美人焚香祈祷。
五分钟还没过去,他唯一的儿子带着披风向他走来。「外面风大,父亲。医生说您要静养,不能受刺激,更不宜外出弹琴。」
爱德华勋爵看着莫里斯,深沉的浅灰色眼睛温柔而饱含泪光。「一个将死之人,」最后他说,「想在他活着的时候做点他喜欢的事而已……」
他的孩子为他盖上披风,并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别这么说,您不会死。我已经许愿,愿您早日康复。从今往后我每天都为您祈福。」
「我的莫依,我的天使,」他把莫里斯搂进怀里,柔声细气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愿,我希望你能有更宏大的理想。」
「我的理想就是照顾好您和母亲,然后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
爱德华勋爵笑了,头歪在一边:「但这并不是我和你母亲的理想,她丶她不愿意跟我们生活在一起。」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靠着竖琴泪流不止。
「我弟弟比我强太多……」
感情在顷刻间迸发丶泛滥,他沿琴身滑落下来:「我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永远……对不起,莫依,我的宝贝。我连累了你,你不该继承我的容貌。黑头发的人容易被抛弃,只会被抛弃……」
「不,您这是瞎说!」莫里斯半跪在父亲面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您,您也不会抛弃我的,对不对?我们不会被母亲抛弃,不会被任何人抛弃。我向您保证我以后再也不贪玩了,父亲。我会用功读书,将来被老师赞赏,被国家重用。」
爱德华勋爵破涕为笑,面含欣慰地听着丶看着。
「走,扶我回书房,」他支撑着竖琴和儿子的肩膀站起来说,「我有件礼物要给你。」
※
父亲的葬礼和母亲的婚礼在同一天举行。
当晚,莫里斯抱着父亲送他的双手剑,打开卧室窗格,独自在秋风中蹀躞。
忽然门把手转动,厄斯金勋爵醉醺醺地晃荡进来:「金伯利说你以前从不关门……怎么我哥一死,你这儿的规矩就变了?」
「这里不欢迎你,」孩子本能地后退,「请你出去。」
男人步步逼近:「有意思,你父亲都不敢这么跟我讲话。」莫里斯又气愤又恐慌,情急之下拔剑出鞘。「别过来,」他用剑指着他说,「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你。」
「我不信你有这胆子。」厄斯金勋爵上去夺剑,不幸被划破虎口。「反了你了!」
两人争执起来,年长的落于下风。
「莫依!」女主人现身喊,「你要是再敢动我丈夫一下,我就死给你看!」
孩子不可思议地望向他的母亲,她两眼僵直,像个徜徉至此的幽灵。她的嘴唇苍白而紧闭,眼圈发黑,前额凸显出一条惊悸不安的青筋。
回过神时,他手中的剑已经被打掉。
厄斯金勋爵掐住莫里斯的脖子,带着剑拖他下楼到门外,罚他跪在鹅卵石上。觉得不解气,他又命管家取来手杖,照莫里斯的身体一顿猛抽。
棍子划破空气,发出尖厉的嗖嗖声。
佣人们纷纷出来观望,谁都不敢上前说一句话。厄斯金勋爵越打越冒火,扑粉的面孔变得通红,汗液淌过两鬓,凝聚成白汤,两排牙齿染上口脂,张牙舞爪的样子像个魔鬼。累了就停住喘会儿气又接着打。
整个过程中,莫里斯没有一次还手,也不曾哭喊。他默无一言,只是用手护着头。他的后背丶手臂丶大腿,到处都是皮下出血的伤痕。最终他倒在地上,疼得浑身发颤,也还是一声不吭。
「你猜你现在一定恨透我了。」
男人将手杖竖立在他眼前:「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你妈妈爱我,她不爱你,更别提你那病死的爹!不孝的白眼狼,还敢跟我动手?哼,你也就这点教养了。像你这路货一定要用棍棒和法律来对付!否则迟早会长成社会上的危险分子,或者说——你骨子里就是个怪胎丶败类。」
「金伯利给我看过你写的文章。」他一脚踩上莫里斯的肩膀,「我就直说吧,语法糟糕透顶,书法一塌糊涂,逻辑更是狗屁不通。她要不说是你写的,我还以为是哪个街头小丑的即兴之作呢!你是小丑吗?嗯?你是不是小丑?小丑都敢面对我。你关着门,你个没出息的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