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谢瞪大眼睛呆愣地看着瓦列里,菸头掉落的火星烫了他一下,才让他回过神来,他颤抖着手把菸头塞进了菸灰缸里。
「你知道我在那一瞬间想到的是谁吗?」瓦列里问,他的嗓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释然和解脱,他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阿列克谢的眼睛。
阿列克谢感到自己的脑袋在发烫,好像发烧了一样。
「我想到了你。」
隔壁桌打牌的几个男人因为赢钱而突然欢呼了起来,一个在休息的乘客不满地发出抱怨和咒骂声,还有几个孩子在车厢里互相追逐大笑,他们的母亲无奈地跟在身后企图制止他们。列车员拿着热水壶在来回走动询问是否有乘客需要热开水,后座的女人要了一杯热茶,并大声跟邻座的人抱怨糟糕的天气。
这些声音在阿列克谢的耳朵里都变得愈发遥远和模糊起来,他在那一瞬间好像坐在了静音车厢里,整节车厢只有他和对面眼神真挚的瓦列里。也是在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那些细小的心思是有多赤裸丶幼稚,他从一开始就暴露了一切。
「小男孩的蓝眼睛从来不善于说谎。」瓦列里笑了起来,笑容不带有任何戳破谎言和秘密后的恶意嘲讽,而是一种温润的安慰,仁慈地熨平了阿列克谢心里的不安和皱褶。
下一站到了,列车停了下来,一些旅客拿着行李下车,另一拨旅客拿着行李上车,一个老年女性走到瓦列里身边,看了看墙壁上贴着的座位号,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车票,随后提醒瓦列里这是她的座位。
瓦列里站了起来,阿列克谢抬起手来下意识想留住他,他害怕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他担心瓦列里走进人群里就再也不会回来,这个不真实的美梦也会随之破碎。
「我现在无处可去了。」瓦列里低头看着他,脸上露出夸张的可怜神情。
阿列克谢立刻把书包放在了地上,身子往边上挪了挪,在身边空出了一个位置。
瓦列里顺势坐了下来,位置有些挤,两个人像过冬的松鼠般紧贴在一起,阿列克谢的手背碰到了瓦列里的手。
他的手很凉,像在碰一块冰。
在大衣的掩护下,瓦列里试探地用一根手指轻轻勾住了阿列克谢的手指,他抬眼观察阿列克谢的反应,阿列克谢的耳朵很红,转头看向了窗外。瓦列里握住了阿列克谢的手,轻轻扣住。
像是握着一块冰,阿列克谢心想,一块慢慢融化的冰。
他们两个都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但都不敢看向对方。
列车穿进了黑夜里。
——
到达普里皮亚季时已经是深夜了。
阿列克谢和瓦列里赶上了最后一班巴士。两个人很小心地保持了一定距离,刻意地避免任何不必要的眼神和肢体接触,这种刻意看起来僵硬极了,在外人眼里就像是闹矛盾的两兄弟。
公寓很快就到了,楼梯间橘黄色的照明灯是大雪夜里唯一让人联想到温暖和食物的东西。阿列克谢跟在瓦列里身后走进了公寓大门,灯光将他们包裹住,瓦列里毫不犹豫地把照明灯摁灭了,四周暗下来。
瓦列里握住了阿列克谢的手,阿列克谢能听到自己和瓦列里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地用眼睛的馀光去观察瓦列里的表情,后者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着阿列克谢,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用拇指摩挲着阿列克谢的掌心,像是在安慰。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瓦列里松开了阿列克谢的手,他和阿列克谢拉开距离,率先走到门口,转身笑着看着落后于他的阿列克谢。
「晚安,明天见。」
「晚安。」阿列克谢轻声回答。
门打开又关上,瓦列里在他面前消失了。阿列克谢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屋子里一片漆黑,父亲应该早就睡了。他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行李简单安置好后就迫不及待地坐在书桌旁,打开台灯,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看起来用了很久的日记本,提笔认真写了起来。
——
第二天一早瓦列里就来敲阿列克谢的家门,约他一起去伊万家里看望小奥莉佳。
小奥莉佳很爱笑,但身体依旧很瘦弱,出生六个月来大病小病接连不断,索菲娅讲起女儿的身体经常心疼得掉眼泪。小姑娘不再那么排斥陌生人的怀抱,阿列克谢这次成功地把她抱在怀里,瓦列里依旧对小侄女警笛一般刺耳的哭声还心存畏忌,没有尝试抱她,而是在一旁拿玩具逗弄,惹得奥莉佳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