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端午了吧?”
提篮桥西区二楼,昏暗的大通铺一侧,一个人有气无力的问到。
这几天的拷问和折磨让他整人都变了形,原本微胖发福的身体明显的消瘦;今天又挨了顿打,此时只能趴在床上说话了。
“是啊,’风雨端阳晦生冥,汨罗无处吊英灵。‘”比他更瘦的吴文俊背靠着墙壁,看着对面已经空无一人,艰涩的回答。一天就吃了一顿咸菜烂糊糊,腹中饥饿,只好去找精神食粮。
“嗨,到底是文人,但这诗有点哀啊。”
旁边的中年人平躺的身体转了个身,侧躺对着吴文俊。
说话要对着人,这是多年机关修养出来的基本礼仪。
“怎么能不哀呢?当初这里两张铺可是挤满了人,我最后来的位置都没有,现在呢,唉……”他转身的动作让吴文俊皱了皱眉头,一股臭气直冲脑门,那是那人今天被打时,拉在裤子上的屎尿的味道;他们把当年中美合作所那一套全拿出来了,对着自己人,跟国民党比,手段一点不遑多让。
“物价局老沈在我前面,硬气啊,什么都不说也不写,打的声音整个走廊都听得见,血肉模糊的拉出去,估计是再也回不来来了吧。机关那么多年,有些事,要懂个进退啊。”
那人大概是不好意思,举起右手扇了扇空气,聊胜于无;惋惜别人的怯懦,感叹自己的机智,懂取舍。
“……可惜了,都是好同志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嘴里这么说,心里早已麻木。
这么多天的人间地狱过下来,年轻人身上的坚强与锐气早在一声声惨叫中消弭殆尽;强的过辣椒水?
硬的过老虎凳?
全国性的运动,针对其实的不过个别,他们这种小虾米属于一网下去带上来的。
“这个我懂,’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吧?吴老师。”屎尿夹在屁眼里没办法擦干净,瘙痒让那人前后动了动,又是一阵臭气。其实原本他的事情已经定性了,走资投降派,发配漠河劳改。今天李狱警来叫他说是家里人探视,换了一套干净衣服穿,让洗脸梳头;这么多天,老婆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可满心喜悦被一纸离婚书打破,妻子冰冷的脸和不带感情的口气让他无法接受,他们家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凭什么?
“嘘,不好说的,不好说,轻点,轻点。”谈虎变色。当年在学校朝气蓬破,积极向上的书生,朝气全无。看了眼牢门外无人,吴文俊才叹了一口气,心中稍定。天底下还是有好人,这个李狱警也不知道跟自己什么关系;自己之前硬了几天,被打的半死不活,送饭时人悄悄说了句’想活就往大了说‘的暗示,旁边的那人也无意听见,这才保住了两人的小命。
“很多人还觉得冤枉,哼,能有我冤枉?上个厕所回来就变成了右派,要不是听了……嗨,我硬把自己的罪行说重,不然早他妈跟老沈他们见阎王去了。哎,家里这个阎婆惜啊,册那。”不配合交代,或是交代的罪行太小是都要吃’花生米‘的。这两人现在属于政府机关跟教育界的右派典型,都是那些人拿来跟上级交差,立功的对象,不好轻易弄死。看,我党留着他们一条贱民,而且最后都把如此强硬的右派份子感化了,党的光辉照四方啊。不能被钉在十字架上立为标杆,是没有价值的,打完弄完,直接毙,成了某个档案室卷宗里薄薄的一张纸。
“算了吧老杜,这是天要下雨啊,她们……她们做右派家属,也不好过日子的。”
是啊,自己还是讨了个好老婆,就是不知道她后面的日子改怎么过。
你当场急跳,被打成这样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