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遇见的,是胤祺。是最不怕麻烦,胆子最大,还有人兜底的胤祺,凭贾雨村知县的官职,远不值得他忌惮。
只见胤祺站起来掸了掸衣拜,冷笑一声:“你看我敢不敢查。”
第153章查明(一更)
胤祺手下的侍卫,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更何况贾雨村行事,更是从无遮挡,他们去了顺天县城,不消多问,很快便将事情查明。
原来这贾雨村却不是第一次做这等事情。
他曾经在江南当过甄家少爷的私塾先生,本想靠着甄家的门路,为自己谋个前途,然而无论他如何明示暗示,又如何殷殷恳求,甄家人也没有举荐他出仕的打算。
贾雨村本人就是个官迷,如何愿意在甄家蹉跎半生,待甄宝玉大了一两岁,便找了个理由,辞了甄家的差事。
进士的名头还是好用,没多久,贾雨村又在同乡的引荐下,离了姑苏,去了另一官宦人家当西席,通过那家人,终于谋得了一个官职。
自重新入了官场后,贾雨村的野心更加膨胀起来,对着当地的富户高门阿谀奉承,沆瀣一气,凡他任职的地方,百姓都苦不堪言。
凭着这媚上的功夫,贾雨村从偏远的贫苦之地,一路迁到了顺天府的知县。天子脚下,富贵之乡,贵人拔根毫毛比旁人腰还粗,贾雨村更是提起无数的小心,随时关注着县里的事情,大户人家遇见事了,都无需打招呼,他就能帮着把事情解决的妥妥当当,全然无需人家操心。
此次石呆子一事,正是如此。
贾雨村听着亲近小厮传话,知晓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看中了石呆子家的扇子,奈何石呆子不识趣,死活不愿意卖。
贾雨村也知京中的宁荣二府,虽说已现颓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等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拉拔他这小小的知县,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早就想靠上宁荣二府。
奈何贾雨村于京中人、事并不熟悉,苦于找不到人引荐。
听了石呆子一事,简直就是瞌睡了便有人送来了枕头,贾雨村思忖着,若是一早便呼呼喝喝的去荣国府献殷勤,手中也没有东西,任他说的天花乱坠,想必贾赦老爷也不会正眼瞧他,不若将扇子拿到手,再给贾赦献宝,若是能够凭着同姓贾的渊源,二家之间连宗,这才真真是造福子孙后代之事。
因此贾雨村当即便变了脸色,将判签掷于地上,恶狠狠地说道:“这个石呆子,我也是知道的,素闻他们家拖欠了官银,朝廷的威如何能如此蔑视,你们派几个人过去,将他押来受审。”
衙役得了县令的吩咐,立时便往石呆子家而去,到了石呆子家,两人兵分两路,一人凶神恶煞地翻箱倒柜,将石呆子家里仅有的值钱玩意儿全部翻找出来,用一个褐锦包袱皮包了,小心地捧住,率先回了县衙。
胤祺派去的人到县衙的时候,贾雨村已经拿着那些扇子去荣国府献殷勤了。也就是贾琏离开的早,这才没与贾雨村迎面撞上,不然他也不能如此斩钉截铁地认为石呆子是诬赖。
另一人则是将石呆子锁住,慢慢地往县衙走,可巧了,在路上遇见了胤祺与贾琏一行人,招惹到了胤祺。
胤祺也不急着赶路,在事情没查明之前,他索性吩咐所有人都在原地修整,侍卫们对视一眼,眼见着到了用膳时辰,却没有到达预定的驿馆。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往旁边的林子走去,等出来时,手上提着野兔子,野鸡等等野物,他们熟练地去了不远处的河边,放血洗净,顺便又捞了几条鱼,在生起的火堆上烤起了野味。
舞文和弄墨也忙叨叨的从装着行李的大车里,将早已准备好的饼子、茄鲞、椒油莼齑酱等能存些时日的咸菜拿出,在胤祺身前摆放开来。
冬日里的柴火既干且硬,林子外头的小枝丫一个冬天过去,早就被百姓们砍得干净,走到林子深处,或许有野兽出没之地,才有着粗重的木头,这些木头搭成篝火,生起的火焰直往天上蹿去,洗净的鸡鱼兔子悬在上面,不一会儿便逼出了厚重的油脂,滴滴哒哒的直往下落,油脂入了火堆,火舌趁势又往上蹿了一节,瞬间将肉吞没,随机又往下平复,只留下肉上新增的那层金黄色泽。
很快,霸道的香气随着冬日的冷风散到四处,石呆子与衙役都狠狠地咽着口水。莫说他们是在押解的途中,向他们这样的人家,平常日子也没有这么大口吃肉的。
吞口水的声音就连胤祺都听见了,他见着眼珠子粘在肉上,一寸也不愿挪开的两人,挥了挥手,示意弄墨给他们也送去一份。
那些泥腿子,哪里配吃五阿哥府里侍卫亲手烤出来的东西,贾琏腹诽着,却在见着胤祺眼神时,分明很是平静,黝黑的眸子里静水流深,却有股让人不容冒犯的威严,贾琏张了张嘴,很快又闭上,没敢说出什么。
去调查的侍卫回来的很快,这顿饭刚用完,顺天县城的方向便跑来了数匹骏马。
为首之人勒住马,领着诸人在路口处翻身下马,恭敬地往胤祺走来。胤祺伸出手掌,制止了几人的行礼,笑着说道:“你们都回来了,想必事情已经查明了。”
“你到底有没有冤情,很快就真相大白。”胤祺话音刚落,石呆子便踉踉跄跄地跪了下来,手上脚上被锁上的链子,哗哗作响。
为首的那个侍卫,丝毫不被影响,他向胤祺拱了拱手,将事情一一禀明。
“也就是说,这石呆子所言,确实属实?”胤祺静静听了半晌,抬头反问道。
侍卫挠了挠头:“”主子,石呆子拖欠官银,却有其事,但他那拖欠的银两,却是前一年的赋税,这石呆子不善耕种,地里的出息极少,实在是交不足那些银钱,上一任的县令特许了这些实在困苦之人,可以将赋税拖些日子,等开春了,气候暖和了,地里东西也多了再交赋税,免得大冬天的饿死冻死。”
“如石呆子这样的人,在顺天县城并不算很少,都不用多打听,便有人告诉我,然而前任县令心善,导致了赋税短了一些,便被贾雨村找了门路,将他挤走,石呆子拖欠官银,说得就是这个事情。”
原来如此。
胤祺点点头,问过了上一任知县的名字,又问过了贾雨村调任过来的门路,才示意侍卫退下。
看样子这里头的水比他想的更深,并不是简单的攀附。上一任县令一心想着当差办事,他允许石呆子等人延迟交税,无论这措施是好是坏,那县令的心倒是个好的,眼见着是个体恤百姓的。要知道,吏部每年年底考核,当地赋税情况是一个重要的考核项,若是这县令能够连任,倒也罢了。若是不能连任,就像这次一样,那他就白白的为后来者做了嫁衣裳,将他任期内的赋税便宜了继任者。
前一任县令倒是为民的,奈何他没有拜码头,吏部考核时候,他被评了个下等,被调出了顺天这等天子脚下之地。
换上的,是三阿哥胤祉的心腹举荐的贾雨村。
贾雨村自是知晓这赋税一事,他刚到任便想废了,逼着所有人将税收补齐,说出去也是一大功劳,然而他催了好几次,也没人交税,此时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还没有开春的日子连种子都种不下去,若是真砸锅卖铁将赋税交了,等到春日没有种子种地,这一年真的就只能活活饿死。
然而这些事情,贾雨村并不在乎,他只在乎库房里的银子有没有增多,能不能够为他的官途铺就更坦荡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