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知书达理的妇人,板起脸来十分威严,还踢了一脚周彦:「你说话!」
周彦一激灵,哭丧着脸说:「我说什么啊?」
「说你今后会对俭俭好,绝不会欺负了她,让她受委屈。」
我在周家四年,伯母常说我是蠢笨的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可是私底下也会拿着我绣的帕子,冲周伯伯笑:「你瞧妞妞绣得多好,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手艺。」
我与伯母之间,到底是有母女缘分,她曾对李妈妈说:「贺落落长得是挺好看,王家的女儿也比俭俭聪明些,但那终归是别人家的,咱们秦俭笨了些,好在还是有优点的。」
我不知我的优点是什么,莫非是李妈妈说的蠢材蠢材,蠢得可爱?
反正周伯母是很疼我的。
初到周家时,在我身边服侍的丫鬟很是怠慢,欺我年幼,偷吃偷拿,还偷拧我的胳膊。
我的胳膊常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但从不敢吭声。
后来还是李妈妈无意发现,告诉了伯母。
伯母十分生气,打发牙行把人卖了,还把府里的下人全都叫来:「睁大你们的眼睛看一看这孩子是什么人,既来了周家,她便是你们的主子,我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不知尊卑!」
我一直以为,周伯母是不会让我给周彦做媳妇的,她也曾亲口说过,若周彦不愿,那桩婚事就作罢。
但我十一岁那年,她又一次带我去贺知州家。
与贺夫人及几位县丞夫人闲聊时,她拿出了我新给她绣的荷包,显摆了下——
「想来也是天意,我这媳妇儿,是自幼养在膝下,把我当亲生母亲孝顺,这孩子心眼儿实在,从前看着也不觉得多好,但现在啊是处处顺眼,我喜欢得紧。」
几位县丞夫人纷纷夸赞,说是她调教得好,自幼养在身边的媳妇儿感情就是深厚,令人羡慕。
伯母适时地展示了下我的刺绣功底,话里有话地说:「瞧瞧这手艺,咱们棣州的姑娘家,我没见过有绣得比她好的,我们俭俭才十一岁,就有这样的好功底……」
当时我站在一旁,呆愣了半晌反应不过来。
只知道贺夫人的脸色很难看,据我所知,她曾经跟贺知州提议要与周家攀亲。
因为当时有风向说周伯伯快要调动到京里升迁了。
我不知道伯母说我是媳妇儿是不是认真的,有没有问过周彦的意思。
因为我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翻天的时候,儿女情长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所有的一切都不足挂齿。
贺知州开采私矿丶贪赃枉法,判了个满门抄斩。
朝廷来的人是个太监,据说是天子近臣,司礼监掌印冯公公。
这样的案子,一旦与司礼监扯上关系,就是天崩地裂丶血雨腥风。
当朝几大太监,鲜少有人性的。
那日李妈妈陪我一起出了趟门,去刺绣庄子买了点绣品式样。
回去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满城风雨,官兵开道,人来人往。
一队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入城。
周家已经被包围了,我和李妈妈回去,等同于自寻死路。
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塌得太快,让人无从判断。
我只知道锦衣卫拿人的时候,李妈妈将我推开了,她拼命地喊:「她不是周家的人!她姓秦,叫秦俭,是城南玲珑绣庄的学徒,你们不信可以去问苏掌柜。」
李妈妈说的是事实,在周伯母发现我刺绣功夫不错时,着重培养,让我拜了玲珑绣庄最好的绣娘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