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建康城,南国冬日虽无北地的寒风凛冽,但合著掺着潮气的阴冷却也足以穿透寒衣。
尤其身处这一场风雪中时,更显彻骨。
“无量天尊……本以为南国太平,却也能在这街道坊间看到如此惨状。”青阳真人相貌古雅似是有道全真,但眉眼间却似有极重的戾气,他看着路边死状甚惨的五具尸体皱眉说道。
显然这五人是刚被杀死不久,尸边鲜血尚未凝实。
从穿着打扮看这几人也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脚夫一类的微贱俗客。
“余香缭绕,行凶者似乎乘车离去未远……师叔,要不要弟子前去查问,若是邪徒,也好直接除去。”紫阳道人不敢擅专,只把眼望向身前那披着蓑衣的曼妙倩影,出口试问。
他知这位师叔虽是女子,但却喜怒无常,入门之前也曾做下无边恶业。
所以,在不确定她意思之前,亦只能谨慎揣摩。
竹笠遮掩下,静立雪中的女子玉颜无喜无悲,只盯着这些尸体似乎在冥思何事,只有微微抽动的鼻翼在显示出此时的她正在嗅着什么味道。
片刻,这容色绝代的女子轻合双眸,心中默想:“这几个人显然刚与同一女子颠倒阴阳过……碌碌之辈虽体臭难掩,但男人那东西的独特气味却瞒不过我……自归清净以来,也许久未闻到过这种味道了……”
如果让身后两位老道知道他们这地位崇高的前辈师叔此时所想,绝对会使二人心境颠覆。
正踌躇间,压下异念的灵虚仙子直接跨过这尸体,继续前行:“算了,时值乱世,就算一心向道,又能除尽多少业障?先做要紧事。”言谈间足下轻功展动,不疾不徐中却踏雪无痕,红尘不起。
紫阳青阳二道对视一眼,赶忙跟了上去。
穷巷尽头,灰墙渐窄。
此时午夜正深,漫天飞雪越下越大,一处处曾经火烛长明的风月门阁也渐已沉寂。
三人行至这漆黑破落的街角,只见一截墙壁下背风处,几根朽木陋席搭筑而成的窄小窝棚里,隐约间还有几丝光亮从缝隙中漏出。
“这里?”灵虚仙子黛眉微颦,仿佛有几分难以置信的问道。
“是……照九华派所说,应该就是此处了……师叔,要不要弟子过去查验一下……”其实从之前的九华剑派弟子那里紫阳道人知道了很多,但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他也不太敢在师叔面前妄言。
“罢了,你们等在这里,又不是你等熟识之人……我自去便可,虽然时过境迁,总还能认出来吧……”脑中忆起那个灵秀俏丽的女娃,灵虚仙子眼中不禁带上几分缅怀之态,一场悟道,几回闭关,竟已是数十年弹指而过。
想到这里她摆了摆手,摘下斗笠蓑衣交给二道,素白道袍如烟飘散,已至棚屋之外。
凌雅琴与自己畸形的丈夫依偎在一处,破棚鄙陋四处漏风,就算还有一点炭火未曾烧尽,但这后半夜也最是难挨。
尚未十分睡实的她正在朦胧间,却听到棚外有一女子在叫门:“主人家,深夜叨扰,还请勿怪。”
这声音清冷中带着淡淡沙哑,并不尖锐清脆,但却自有一股撩人之意,引得旁人只闻其声就难免愈想见其人。
高手出声自有内力相合,外面人语调虽柔,但却清晰异常的直抵耳中,就像其在自己枕边低语一般。
凌雅琴虽然此时功力尽失,但也晓得外面女人必是身负高强内力之辈,霎时间她脸上血色尽去,以为又有恶客前来折磨自己夫妇,竟吓得浑身颤抖不敢接话。
外面灵虚仙子听得里面其中一人气息忽乱,就知其必是已醒,为了所想之事便也顾不得许多,竟直接掀开棚帘走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男女体味合著腐臭腥臊,使毫无防备的灵虚仙子被熏得几欲呕吐。
定睛看时却发现一面色苍白的中年美妇正与一个丑陋不堪的畸形怪物紧抱在一起,正惊恐不安的望着她。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灵虚仙子也一时无法判定对方身份,只能凑近仔细观察。
而这间陋室实在太过狭窄,身材高挑的她进来就无法站直,无奈之下,只能伸手拈起一块燃得正旺的火炭跪坐到二人身边,附身凝视。
这妇人眉宇间依稀可辨昔日容颜,但灵虚仙子却也不太敢断定,只能开口问道:“你,你是,琴儿?一剑分海凌剑波之女?”
而这边凌雅琴却已被这不速之客的相貌所摄,只见一道装女子跪坐身旁,冰肌玉肤、体态风流,容貌之美堪称绝世,尤其那股难言的出尘之意,使人见之忘俗。
正惊异间,忽闻对方话语,二十多年前那尘封已久的记忆却闪现在脑海之中。
“你是那个仙女阿姨!自从那日别后,我父便再少见展颜,最后郁郁而终……”凌雅琴忽然坐起身来,指着灵虚仙子瞪大眼睛惊呼道。这时她才想到,自己已从稚龄女童到现在韶华将逝,而眼前那令她至今还有印象的道装佳人这么多年竟然容颜未改,依稀还是初见时那般惊艳绝伦。
灵虚仙子终与要寻的故人相见,脸上却无半分欣喜之态,而是表情骇异的指着凌雅琴双腿间因撩开被子而现出的残破身体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多少年止水般的道心,终在这一刻崩散,就如同平湖静池化作钱塘逆潮。
虽然早有算计此女命中会有一场劫数,但眼见到这般惨状仍令她惊怒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