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顶着裴家郎的身份。
河东裴氏,冠裳不绝,声名显赫,在宋秋瑟的想象中,他就该是那种清风霁月不染凡尘的谪仙。
怎么能干出这种欺负小姑娘的事。
他却毫无顾忌说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君子。”
宋秋瑟气呼呼道:“你快还我!”
他低头看着她,说:“还你可以,但这本书我也很感兴趣,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宋秋瑟急于把那羞人的书收回来,胡乱应了:“好好好,一起看一起看,都依你。”
书刚一拿到手,她就手脚并用往桥上爬,试图耍赖溜走。
他一把就按住了她的肩头,强行让她坐回桥下,笑吟吟说:“言而无信也不是君子行径哦。”
当时她脱口而出道:“我也不是君子,我宁可当小人。”
不过后来,他们还是一起看了那本书。
实在是他太难缠了。
事隔经年,宋秋瑟至今仍记得书里那些靡艳之词。
——“花容满目,香风裂鼻。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一啮一快意,一勒一伤心,鼻里酸,心中结缭……”1
她还记得那一日,牡丹丛中混了一株芍药,开得饱满娇艳,她伸手折了那朵花,在手心里碾碎研磨,花汁子从指缝中流淌出来,最后被她故意慢条斯理地抹在他素白的衣领上。
……
宋秋瑟呼吸有些乱。
李曜衣染花汁的模样,逐渐与那夜他半身染血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靡艳,一样的令人挪不开眼。
那时她才十三岁,整日浸染在禁书中,早已满肚子不正经了。
他们几乎每天都能在园子里见上几面,而且每次都是在偏僻无人经过的隐秘处。
宋秋瑟在男女欢情方面有种与生俱来的敏锐。
如此两三回之后,她就意识到他的逗弄之心。
果然不是个君子。
可他偏偏又不过分,死守着最后那一层礼数,从未当真越过线。
起初,宋秋瑟并不知他身负婚约,浔阳侯府中同龄的女儿家不少,但宋秋瑟跟她们玩不到一块去,她们也不喜欢带宋秋瑟这个身世奇惨的人玩。
因为宋氏全族都已经死绝了,郑家那几个小姐妹背地里都叫她小丧门星。
她那么小,又一个人,寄人篱下,说不寂寞是假的。
每当夜里寂寂清辉洒下来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长安的家,想起已故的至亲。
母亲屋里的灯每晚都亮到很晚,却反锁着门,不许她进。
她不知道母亲到底在忙什么,母女俩有时候一连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相较而言,李曜竟成了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一开始,她总是被动着等着他。
再后来,她会主动问他下次何时见。
他们经常在书阁见面,在靠南的窗下相对而坐,她趴在小桌上,读着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偶尔一抬头,光影透过窗格子,落在他的身上。
他写得一手好字,铁画银钩,神韵超逸。
他也擅丹青,随意晕一点水墨就能泼出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
宋秋瑟靠着车壁,幽幽一叹,若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她宁死都不会相信他背后竟还深藏着一张别样的面孔。
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把自己磋磨成那个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