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我跪在地上擦我哥脸上的酒渍时,荀泱不慌不忙从里屋走了出来,原来就在刚刚,他冷眼看完了这一场下毒的发生。
我的药,够我哥在这睡上三五天,等我打完这场仗。
「我放倒了你主子,你也要为他放倒我么?」我有些尴尬地问他。
「小姐为什么给将军下药?」他闲庭信步停在我身侧,居高临下看着我。
我继续擦着,嫌不干净,叠起帕子另一面继续擦:「不想打败仗,不想死太多将士。」
「可等将军醒了,你怎么和他说呢?」荀泱蹲到我身边,「小姐,让我帮你吧。」
「好。」我说。
我以为他会帮我把我哥搬回床上,以为他会为我圆一个谎,以为他会帮我夺了我哥的权,让我打完后面的仗。但荀泱远比我想像得更像一匹狼,他嗜血而诡诈,锋利又高效。
我在倥偬的恶战后回到军营,看到了我哥胸口的血窟窿和累累刀伤。
我干涩的喉头艰难地滚动着悔意,摩擦着牙关问他:「你干了什么……」
「将军不死,兵符永远到不了小姐手上。」他跪在我脚边,仰头看我,「何况敌军暗杀,防不胜防,与臣何干,与小姐何干呢?」
后来我爹打开棺材的时候,我咬着牙捏着拳陈述了一样的理由,敌军暗杀,防不胜防,我哥殊死搏斗,还是马革裹尸,实在可惜。
荀泱这事儿做得可真漂亮,漂亮得恶毒,漂亮得决绝。如我们所愿,我得了兵符,我们的盟约自此而始。
哪怕,我的手没沾血,却真真切切要了他的命。我和荀泱,谁都不无辜。
荀泱之所以相中我,相中到要除了他主子,把西北军的掌控权献到我手上,只一点,我们都是能为了想做的事情而牺牲一切的人。
我想要收复西北六城,助穆州一统天下,保边境五十年无战乱无祸端,为此万死不辞。荀泱想成为亘古未有的一代名臣,建功立业,留照汗青,为此他可以换一百个主子。
只不过这个当下,他觉得我能助他成名臣,我觉得他能助我收西北,于是我们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但我怕他又想换主子,回头搞不好是我胸口多一个血窟窿,所以我总是问他会不会杀了我。好在问了五百七十五遍,他还没动手。
「啊我想起来了。」我敲了下脑袋,「夜戎是你家乡。」
说话间,霍江沉来了,荀泱便走了。
照面之间,霍江沉看荀泱是一百个不爽。
同类总有与生俱来的吸引和敌意。
霍江沉说荀泱是我身边的一只狼,因为他自己也是我身边的一只狼。如果可以,他们都想咬死我,可惜如今却又不得不尊奉着我。
他来同我商议太学博士卫明参我的事,参我的缘由很没有新意,又是说中宫干政,独掌兵权那一套。还说我亲自去迎宗子期入城,是拉拢人心,勾结党羽。
我听着听着就乏了,打断他:「够了够了,你且说吧,这卫明有什么事儿是不合你心的?」
霍江沉犯不着讨好我,也用不着敲打我,他来和我说这种耳朵听出茧的事儿,不过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卫明罢了。
「朕与皇后夫妻一体,有人参皇后,自然是嫌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好了。」他顿了半晌,接道,「卫明和安阳太守刘承谋是一党,刘承谋在南方一代党羽众多,靠着割田分地的事儿贪了不少钱,卫明负责给他提供京城的消息。」
早说啊,这我不就懂了。想来卫明可能都并没有参我,只是在参我的摺子尾部长长的落款里也信手签了个名。
霍江沉不再说话,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我手里的图纸和桌上的兵符。宗子期在宫宴上把兵符归还我,意味深长说了句:「娘娘拿稳了。」
这句话的意思我猜了一半,只怕也没全对――他在沙场驰骋了太多年,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太多将士化作白骨,是想过段安生日子了。再者朝堂之上,盯着这块兵符的也比比皆是,比如刚才出去的那只狼,再比如现在就在我身边的这只狼。
「这图纸都泛黄了。」霍江沉说竟然。
「是啊,毕竟看了好多年。」
霍江沉不爽宗子期,不爽荀泱,如今连张图纸都不爽。他沉默地伫立良久,不冷不热道:「皇后看它比看朕多。」
八月十四,中秋佳节前夕。
卫明的儿子卫言卿被送进宫里。
我亲自登门去接,为的就是告诉卫明,你这儿子我真是太喜欢了,早听闻卫公子受家父薰陶,学识渊博,涉猎广泛,就连古籍上所载的击缶之法都颇为精通。本宫正好在寻一位击缶的教习,便想请卫公子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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