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差点急得叫出声,却只觉得身体一阵失重,下一秒睫毛几乎贴在熟悉的花衬衫上。
药材依然在怀里,抱着她的手臂依然支着伞,只是开车门的时候稍微费了点事。阿暮将后脑勺靠在座椅靠背上,沉重总算有了支撑,药包跌落在后座,但不碍事。她的左手捂上小腹,五指几乎在皮肤上抓出伤口,但可一缓内脏的疼痛。
“我送你去医院。”王九扶着她靠好后,转身准备去前排开车。阿暮赶紧用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反应过来后立刻松开了手,但还来不及收回就被一只温暖又粗粝的手掌紧紧握住。
“不用去医院,不是受伤。”阿暮用力挣扎了几下,那只手丝毫没有松动。
“你虚弱成这样,不是受伤是什么?”王九的语气难得的焦急。
“……是亲戚来了!”阿暮仰天,皱着眉解释。
“什么亲戚?”
“……大姨妈!”
“大姨妈是谁?”
阿暮觉得现在小腹已经不算疼了,更疼的是脑袋。失忆会把常识也失掉吗?这个人是怎么理直气壮地问出这个问题的?能不能直接开车去中学补一堂生物课啊!
还好,他并非没有常识,只是没理解这几个词的意思。阿暮大概花了一分钟就把事情解释清楚了,然后借着自己要施针的借口总算把右手收了回来。五分钟后,疼痛已散去不少,阿暮觉得总算能清醒地坚持到回城寨了。她收回针,又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王九全程安静地坐在后座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担忧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身前确实被雨淋湿了不少,耳朵上也确多出了两个耳洞,甚至仍泛着红。阿暮告诉自己不要问,她不关心。
将药材重新捡起抱在怀里,阿暮准备从左侧车门直接出去,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秋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突然。
身子刚刚向左偏过,就被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王九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身,脸埋在颈窝,力气大到她无法动弹,就像害怕她像这雨雾一般忽然消散。
刚收好的药包又掉落在地,可阿暮来不及生气,她的情绪被不舍和理智撕扯成两半,终是理智占了上风。
“松手。”阿暮声音冰冷,身后的人闻丝不动,炽热的气息吹向她的颈间,拂过她尚清醒的心。
手臂被箍得很紧,没有抽离的可能。但手腕还算自由,她从袖袋里抽出三根全新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对着王九的手臂扎了下去。他的手臂肉眼可见地颤动了一下,阿暮立刻闭上了眼睛。
“再说一遍,松手。”阿暮扎的是痛觉最敏感的几个穴道,可身上这份力气还是没有丝毫松懈。
她宁愿他们刀剑相向,也好过现下哀毁骨立。
她假装心脏不再跳动,握着针的力度又向下推进几分,她清楚,足够痛自然就会放手了,那就痛到满意为止。
耳畔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那是痛楚从喉间溢出的具象。周身的力气有一须臾的松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力道,好像要把她揽进身体里。
这次颤抖的是她的手。
没出息!阿暮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呼吸声都发着抖,她手指猛一收力,把银针全数撤回,因疼痛而布满青筋的手臂上渗出了三个血点。那血点小如蚂蚁,世人皆不可见,痛苦却可啃噬其骨。
阿暮觉得心脏被揪成一团,骨头也泛着疼,可这些只能让自己知道。她努力学着,把心慌意乱伪装成不以为意。
“我身上什么也没有。”阿暮小声低语,声音难以置信的冷静。她垂着眸,把周边的环境幻视成果栏那一夜,把所有的心绪也拉回那一刻。
“所以别抱着了,你什么也拿不走。”
有时候话语的伤害胜过一切武器。阿暮明显感到背后的动作凝滞了,她轻轻一推,方才怎么也挣脱不开的怀抱就这样任由自己解脱。
其实她不生气的,那种感觉很奇怪,她以为自己替对方想得很周到,但原来他并不需要。就好像你珍藏了很久的糖,吃的那一刻依然很甜,可它实实在在地过期了。
她走了很远的路,跨越了很长的时间,许多年里,他始终是那颗勾陈星。但也许,她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从不是为了开启新的生活,只是为了告别过去。
忘得掉吗?忘不掉。
放得下吗?放不下。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他们的灵魂彼此纠缠,深入骨髓与本能。师兄让她和他重逢,王九让她和他相爱。
他们是独立又永不可分的个体,相依相存。就像当初师兄选择了放纵自己的贪欲,他也许没想过这么严重的后果,可一步错,步步错,至少那一刻,她不是他的一切。
所以王九选择了继续沉沦,她也不该怪他的,她也早该料到的。她老觉得王九不懂她,可她又何尝不是拿爱师兄的方式在爱他呢?每个人都没有错,他与她都还爱着,可他们走不到一块儿了。
重新开始的机会一旦错过,好像再也开不了口。
她背后遗落了冰河的万物寂籁,山谷的繁花盛开,所以她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