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四年,隆冬。
就在三日前,户部尚书卢知照上疏专劾严靖与张霁结党营私,政以贿成,官以赂授,攀污忠良,劫掠民膏。
罪行件件分明,誊满了几十张状纸。从盛历十九年至今,时间跨度长达十五年。
自此,严张二人倒台,卢知照接管内阁,登位辅臣之首,严张旧党一朝易帜,朝堂改换了天日。
新帝登基后的这第四年,终于燃起了上任后的第一把火,饶是凛冽严冬,也无法冷却这场变动后的余烬……
破棉絮似的乌云没过了天光,刑部司狱外阴沉沉一片。
大雪一连着下了三日,牢前的旷地上白茫茫一片,群树上满覆着积雪,甚而压弯了枝桠。
“哗——”的一声,一枝树干不堪重负,被凝结在树皮上的积雪压断了,坠到雪地上,险些砸到蹒跚着往狱里送牢食的小吏。
那小吏往身后睨一眼,破口骂着些腌臜话,脚下却不敢慢一刻。
他前些日子得罪了牢头,便被遣了这一桩苦差事——
按着饭时给刑部司狱最里间的死刑犯送牢饭,牢头还特意交代,要雨雪无阻。
玘朝上下,谁人不知这司狱的最里间关押着两日前才被打倒下台的前任首辅张霁?
一想到在这个奸官佞臣的府中竟没搜出半分家财,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张霁在盛历年间便是先帝身前的红人,说是宠臣也不为过,后来小皇帝登基,更是贵为天子太傅,敛财之机多如牛毛。
若是他这样的位高之人果真两袖清风,玘朝何至于民生多艰、饿殍遍野?
定是料到自个儿的祸事,提前转移了罢!
他明面上是孤家寡人一个,背地里指不定养了多少女人,生了多少子嗣,这伙人此刻定猫在暗处,待他下九泉后舒舒服服花着他敛来的民脂民膏!
想到这里,这小吏恨不能将这一屉的牢食往雪地里扔。
只是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要守着这个差事过活,不得不自认晦气。
司狱的看守见了他来,问询了几句,领他入内,交代道:“见了里头那人莫要多嘴,他如今虽然沦为阶下囚,可耐不住人家上头有人,不是咱们得罪得起的。”
那小吏往地上啐一口,不屑道:“难不成他上头的人是大罗金仙,有本事越过皇帝和那位卢首辅免了他的死罪?”
看守放低了声音:“哼,说不准他还真死不成!”
小吏一惊,听身旁的人问:“你可知前些日子查抄张府时为何搜不出半分家财?”
见小吏不语,看守一脸神秘:“我在都察院相熟的人私下里告诉我,这张霁的家财早在七日前就尽数抵在了恒昌赌场,你猜他押了哪场赌局?”
“哪场?”
小吏不解。
有哪一场赌局值得一介首辅散尽家财?!
看守止步在中程,悠悠道:“他与卢大人不合早在盛历年间便人尽皆知,谁胜谁败的长线赌局在恒昌赌场设了四五年,他参赌的便是这场。”
……
小吏迈步往里间去,视线渐渐被一片阴寒的黑暗笼罩,只有高墙上的三寸方窗泄出一点天光,他才不至于看不清前路。
他进到过的可怖私牢不少,阴森到这种程度的这还是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