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知照不再多言,刚入明阑殿,却被一旁相熟的婢女提醒,安明公主晌午时分去了皇后处用膳,午后应是歇在坤宁宫了。
卢知照浑身血液凝固,如遭雷劈,紧攥着掌心,靠着那点刺痛感,才清明了神思,稳住了险些踉跄的身子。
她略定了心神,轻笑:“我险些忘了,公主先前是同我提过这一遭,烦劳两人同我再跑一趟坤宁宫。”
她这次的步速较前一次又要慢上几分,希冀能在途中碰上安明,直到望见熟悉的殿门才死心。
入坤宁宫后更是一路畅行无阻,卢知照留心瞥了眼内殿外的三盏纱灯,携两人入内。
烟香缭绕,皇后内殿常年执灯,白昼也不例外,周遭的八角灯衬得殿宇庄严更甚。
卢知照依礼一一参见,避开皇后探寻的目光,望着安明道:“殿下,您前几日曾夸过李玉章的策论作得不错,想要见他一面,探讨几番,我今日得了机会便请李氏来了。”
安明闻言微怔,她那时是动过见一见那行卷之人的心思,不料怎么追问卢知照,她都不愿透露,如今事情翻篇了,她却再度提起,还硬生生将那人领到了她身前。
这是什么章程?
她又顾及有皇后在侧,顺着卢知照的话头道:“李氏近前来。”
李玉章上前作礼:“翰林院编修李玉章拜见娘娘、公主。”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安明正眼望去,这声无半点攀附之意的问安出自在卢知照身旁立着的那个青年人,他一袭青衣,站得挺直,不卑不亢。
“既如此,安明你便带着李氏出去罢,本宫想要歇息了。”皇后瞧一眼那小吏,悠悠开口:“翰林院的人也一道滚出去,本宫如何说的,你便如实禀告胡继辉,一个字也不准改。”
三人依言往门外去,李玉章与那小吏步态迟疑,前者忧心卢知照的退路,后者则被皇后方才的一席话吓得不轻。
安明经过卢知照时觑她一眼,卢知照身子不动,轻摇了摇头。
三人走后,卢知照跪在皇后面前,一言不发,良久,皇后终于出声:“去殿外跪,跪得宫内人尽皆知才好。”
暮秋的夕阳落得太早,还没叫人反应过来黄昏已至,整座殿宇便已堕入黑夜,雨声随着夜幕稀稀落落地拢上房檐。
“姑姑,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卢知照已经在殿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了。”
皇后蹩眉问:“张霁还未出宫?”
秀漪又将新进的金丝炭添了些,应道:“张大人宿在宫内也是常有的,但这回定是冲着明镜堂的事磋磨陛下,小卢今日行事实在欠妥,陛下恐也推脱不了。”
她瞧皇后不再说话,试探道:“秋深露重,娘娘打算让她跪到何时啊?”
皇后冷哼一声:“她今日所行叫她死百次也不为过。杨文琼虽没能调任京都,可到底是离了湖广,这份情却只换了张霁区区几十日的讲习,她借我之名去翰林院搅事,还叫我吃了这么大的亏,姑姑了解我,我最不喜做亏本的买卖,莫要再为她求情。”
雨声湍急,忽有一婢女入殿来报,张大人已至殿外。
张霁自卢知照走后去寻陛下,在御书房内待到黄昏,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鬼使神差地,在出宫前想见她一见。
漂泊大雨中,他执伞向她走近,立在了那个微弓着脊背的人影身旁。
饶是卢知照如此不屈的性子,在雨中跪上一两个时辰,挺直的脊背也会被一点点击弯,肉体凡胎使然。
张霁想要蹲下来,凑近她,好好瞧一瞧她面上的情态,看看彼时同他牙尖嘴利、丝毫不退的女子如今是何种模样。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弯腰,也不敢细想,甚至连这一次探访也本不该有。
在旁人眼中,他与她不睦已久,应该寻机挖苦她,打压她,使尽一切手段将她阻绝在庙堂之外。
他握着伞柄的手有些发酸,下一刻却攥得更紧。
暮色迷蒙。他突然有些庆幸,旁人看不见他脊背发颤,伞纸轻晃。
受这连天的雨幕阻隔,谁也瞧不清他眼底的激流。
在世人眼里,他今夜就是为着她的狼狈样态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