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你们这么不听话的病人。」秋长若扶了扶额,「想我治病救人无数,怎么偏生最不听话的都是我师兄。」
「……你还没回答我,怎么是你来了?」
秋长若敏锐地瞥了一下门口,复而从怀中掏出写方子的纸笔,龙飞凤舞地写道:「因为陛下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封长念眼瞳微微放大,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干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我们不知道?你在陛下面前下军令状要去南疆,你前脚走,后脚陛下就把我们宣进了明德宫——你真以为他会让你去送死?还换门主,你想得真够远的。」
秋长若笔锋快速凌厉,字体苍劲有力,封长念看着她一字字落下,甚至都能在脑海里补全她的语气。
「不信?好,那我再讲讲——你带队夜闯神寂岭,名义上是探路,与南疆王里应外合,准备接援大部队,其实本来就是一队死士吧?因为陛下不相信丶你也不相信南疆真的会放大魏军队进入,所以,他们下手杀人,以为是你们入了圈套,其实恰恰相反,是他们入了你们的圈套,合了你们的意。」
「如果没动手,那你们顺利进入南疆,正好深入内部打探南疆情况;如果动手的是圣酋,那么南疆王和圣酋的斗争就会愈演愈烈,证明南疆王没说谎;如果动手的南疆王,那事情可就有意思多了。现在看来,很明显,是最后一种。」
秋长若恨不得能把纸面戳出两个窟窿:「这些都是你之前就跟陛下商量好的,只是一件事你没说,陛下也没想到,那就是这支死士你会亲自带队。他让我来的时候顺带问你一句,就为了个靖安言,值得差点儿将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吗?」
封长念呼出一口气:「此事是军机,我还以为陛下不会告诉你们。」
「呵,陛下是没打算告诉我们啊,可惜是你自己露馅了。陛下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对,果不其然出了事情,立刻就派我来了,让我抓紧救你一救。」
露馅了?封长念垂下眼盯着自己无力蜷缩的指尖。
这双手曾经平放在明德宫厚厚的地毯上,羊毛密密麻麻地戳在他的掌心,那是他借力撑着自己抬起头,仰望着年轻的帝王那双沉静的眼睛。
他说:「臣此行,别无所求,只求来日南疆收复,陛下能将靖安言交给我。」
皇帝宋晖挑了挑眉:「他虽是朕的小舅舅,但无论如何,也是通敌叛国之人,他的本事可不小。」
封长念再拜:「请陛下允准。」
封长念入长安迄今为止十三年,从无半分过分要求,宋晖作为太子时,朝堂大乱,二人曾联手干过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所以抛开君臣之别,也能称得上一句好友。
他从未如此执念过任何一个人丶一件事,唯独在这件事上,宋晖看到了封长念眼睛里坚定不移的神色。
怕也是这一眼,让宋晖察觉到了封长念那「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定。
「朕劝你一句,只怕到了这一天,靖安言也不会被你带回来的,他那个人……」
他那个人……
封长念复又抬起眼,秋长若知道他想明白了,轻轻走到烛火边将纸张烧尽,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念,听姐姐一句劝,此事到了这个地步,你现在撤出,还不至于越陷越深。」
「陛下让你带我回长安?」
秋长若默认了。
封长念抿抿唇:「可我还不能走。」
「担心蛊毒吗?你放心,我会留在这儿,而且陛下也明白一切,他说事有意外,就不要勉强。」
封长念动了动指尖,声音虽轻但沉重:「我必须勉强。」
「我不担心蛊毒,我甚至不担心我自己,我早跟陛下说过,此行我已做了所有的准备。」
封长念的眼珠是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浓重的黑,就这么盯着秋长若的时候足以让她哑口无言:「姐,别劝了,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勉强,但只有此事丶唯有此事,你就当全了我的念想吧。」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三师叔。」秋长若叹了口气,「长念,今时不同往日,你也看到了他的态度,退一万步讲,如果大魏和南疆没有这些龃龉,不这么箭在弦上,我二话不说,你爱怎么样怎么样,但是……」
「但是,你还是要记得,不论你有多喜欢他,你与他的立场是不一样了的。你本就是礼部尚书,又是绥西侯之后,地位举足轻重,纵然再有多少情分,我也担心你会身处不利之地。」
她顿了顿,认命般地再度抽出一张纸来:「而且你也很清楚地知道我们的最终任务是什么。」
收复南疆。
自当今圣上的太祖父魏昭帝那辈起,南疆就是历代大魏君王耿耿于怀的一根刺。
南疆本就是大魏的领土,当时还叫南洲,归荆平承宣布政使司管辖,此地多山林,南洲人自古信奉灵神,以大祭司为尊,但那时候还不是人人皆懂蛊,蛊师不过是少一部分人而已。
直到魏昭帝泰和三年,南洲以南的贼寇入侵,将本地的秘法与蛊术结合,杀了好一批古南洲人,古南洲大祭司一脉被追杀殆尽,外邦鸠占鹊巢,自立为王,重修史书,改称南疆,并勒令所有南疆人修习蛊术。
不服从者皆杀之,如此过去,南疆中人人皆蛊师,或者说,整个南疆都是历代南疆王的一支精锐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