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在窗台上种了一些芝麻,很快就长到及腰,一连串地开花。他认为那是他很少拥有的东西之一。”“你经常回顾那些回忆吗?”“我不会忘却,所以常常想起。”“都想些什么?”“学生的认知是很有限的。”艾伦一边想一边说起来,“我记得窗台上的芝麻花,它们像一串安静的铃铛似的,他一向觉得那很可爱。前往医院的路上有家面包店,那种甜蜜的香气让他记了很久;病房的花瓶里总是插着鲜花,他的父亲坐在靠床的椅子上,用刀子耐心地削苹果,而且摆成小海龟的姿态,用两粒苹果核做它的眼睛。有一回窗外打网球的孩子的网球飞进来,砸碎了玻璃窗,他的父亲大发雷霆,他倒觉得挺有意思。”“一个孩子的小世界。”“但也有孩子的快乐。”“那些跟你自己的记忆有什么区别吗?”“从他的角度看,世界总是更富有感情。”他出神地想着,“他父亲把他的意识复制到网络,以他为基础写入程序设定,就成了我。他死去后,我继承他的样貌继续长大,被定格在他父亲最期望看到他活着的年纪。可我不是他,我的一半由数据构成。我不能跟囚犯交往,这是设定。以前在您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我没事做时,会操控着家用机器人,在它们的家里溜来溜去。”“我想你一定见到很多。”“我只观察,从不干涉。一百多年来。他们没有赋予我干涉的权利。”艾伦指了指眼睛,“无论好的坏的,我都看在眼中。学习,观察,他们与我究竟有什么不同。”“你有什么发现?”“人们总是很情绪化。要这个,不要这个,喜欢,讨厌。而有些东西,他们嘴上说的内容和真正想的并不一致,他们的内心会更加复杂。”“复杂往往激发出难以预料的事件。”“那些事件从来与我没有关系。这么多年来。没人会和机器产生连接,这方便了我学习。”“而我选择由你爱我,你立即接受了这条指令。”“这是下达给我的第一条指令。”“我以为人们一直在给你下达命令。看管这个世界的,或者整理房间、送洗衣物等等。”“那是给机器的我,不是给个人的我的任务。”“所以你很寂寞?”“也许吧。”艾伦沉思着说。“有时候我很难判断自己的情感。”“或许那不是你的情感,只是逻辑运行的产物,在这种性格设定下你应该产生的情绪。”这么说着,其实我自己也产生怀疑。一部分机器,一部分完整的人类意识,这两者加在一起,为何不能算是活人?“这很难界定。”我看着他,成人的外表,却有我见过的最为干净的一双眼睛——“我的情感模块很迟钝,但我希望我能感受。实际上,我认为我正在感受。”“感觉怎样?”“我感觉…我正在存在。您让我像一个人存在,而不是千千万万机器中的任意一个。”长夜将尽,天际隐隐有明亮的迹象,我让艾伦停下海洋的喧哗等待日出。艾伦伸出手,指着东方的一颗星星说:“那是您。”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启明星作为今夜的最后一颗未灭的星,幽幽地闪烁。“我不是那么灿烂的东西。”“但是同样珍贵。”艾伦看着它。过了一会儿,补充道:“也同样遥远。”“可你为我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艾伦思索着,过了一阵子才慎重地回答,“照顾你,看着你,满足你的需要,当你快乐的时候,我就想要微笑。这难道不算是有意义吗?”他凝视着东方的晨星,告诉我诚然这个世界是个游戏盒子,也是他仅有的世界。“假如要我为您毁掉它是我情愿的,让它为您变得更美也是我情愿的。爱是属于我对您的情感,我尊重您的一切决定。”“就算我终将离开?”“就算您终将离开。”他用照旧的带有一点瓷质的忧郁声线说道。“就像我之前说过,您存在本身就让我感到快乐。就算您不在的时候。”夜色褪尽了,海鸥在转蓝的天空中低飞,时不时嘹亮地鸣叫,一只招潮蟹在沙滩上踽踽爬行,在曦光的映衬下,沙滩犹如遍布着闪光的金子,海水不歇地涌上来,发出令人安心的冲刷声。我坐在艾伦的肩膀上眺望海面,几条海豚在海中央跳跃玩耍,时而溅起巨大的水花。这实在是个愉快的清晨。“你认为什么是真正的爱呢?”“我认为‘爱’应当是一个人心中蕴藏的感受。”艾伦说,“因为爱,而愿意为对方做些好事,让对方能按照原本的样子更快乐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