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阖上厚重书籍,纸页闭合时发出沉闷的“扑”声,看着墙壁悬挂的钟:“没有什么。只是就这样聊天。时间太晚了,这时候你本该睡着了,孩子。”秀一怏怏不乐地坐起来,“我明白了。”“去吧。”我把手放在他肩上,“做个好梦。”秀一点点头,拖拖沓沓地回自己的房间。我看他把门关好以后才跟良子说:“你是不是对秀一太严苛了。”良子拢了拢两鬓的发丝,淡淡地说:“我没感觉。”“说起来,他父母原本是做什么营生的?”“我之前问过秀一,他年纪小,说不清楚,单讲家里天天总有人进进出出。我跟人一打听,说是开的烟霞馆,不知怎的一把火烧了,夫妻俩连同一个常客都给烧死了。“那秀一怎么没事?”“他刚巧去河边玩,半天没着家,等回去了整个馆子给烧的倒的倒焦的焦,一地黑黢黢烟灰。”“后来他父母丧事怎么料理的?”“一个远房亲戚来操持的,烧的什么都不剩,值钱玩意儿没留下一件,只能把他们草草埋了。”我沉思着,忽想起来:“被烧死的那个人,他家里没去闹事?”“也幸好那是个泼皮光棍,无父无母,成天寻衅滋事,靠碰瓷为生,他若死了,本地人高兴还来不及。”妻子说话时,淡泊,带一点温度与叹息,我知道她是可惜人命轻贱,人生也轻如蓬草,不由打断她不叫她伤感下去,故意轻松地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是我们抚养他,他会好好的。”这样宽慰时,我心中没有惋叹,我中意良子,恰是因为她是个有人情味的人,她是我的一把尺,或一个带刻度的量杯,有了她的比照,我才知道该从情绪瓦罐中约出多少感情,进行何种程度的表演,像个正常人一样体悟表现。良子对我是不可或缺的,我以为。“我们也睡吧。”我让良子先进卧房开灯,才熄灭客厅灯光跟进房里。我的眼睛略微干涩,困意渐渐来袭。我枕进松软枕头上快睡着了,良子在我耳畔用比耳语大不了多少的声音犹疑试探:“秀一回来后不久收到消息,收容他的那户亲戚家里也着了火……他们都说他是灾星。”“谣传罢了,不过是个小孩子。”我睡意朦胧,翻了个身,“快睡吧,明早你我都有课。”18、恶童04同样的清晨。每天清晨我们在闹钟的催促下在七点整起床,洗漱与早餐,我们的生活波澜不惊,从结婚以来日日如此宁静祥和。对于浪子太过乏味,对于严肃的正经人稍显活泼,对于我和良子是恰好的中和的状态。起码我是如此以为的。有时我会疑心良子是否需要刺激新奇对生活进行提味,得到的答案永远是否,照她的说法,每天和我一起生活本身足够令她振奋与欣悦,她的生活别无所求。这话说得过于浪漫和漂亮,简直令我怀疑是她捏造出来的。不怪我对她抱有怀疑,假如一个人,性情端正沉稳,行事几乎叫人挑不出一个毛病,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对她交口称赞,这样的一个人,从一打小就处处爱护、忍让你,好像对你毫无底线,也绝不会生气,吊诡的态度任何有理智的人都难免要怀疑。这样的人,她要不是爱死你,就是想杀了你。不过,换成良子的话,总不至于是后一种可能。我漫无目的地想。无端揣测对她过于恶意了。季一拽了拽我的衣角,打断我的疯想。“怎么了?”我问。“我不小心把蒸蛋羹掉在地上,叔叔,抹布在哪里?”“你坐好吧,我来整理。今天要和校长见面,抓紧点时间。”这是良子的计划。孩子得上学,否则既无学识,又一无所长,缺少生存能力。秀一的年纪偏大,上一年级晚了些,我的意思是叫他留家一年,将之前的学问补上,开学直接从三年级上起,在良子的劝说下放弃了。“秀一正是与人接触、锻炼交往能力的关键时刻,一味让他待在家里反而不好。”我听她说得有理,便就此作罢。神野小学的校长是位叫做左霖泽的男性,是我大学时期的同窗,中断联系多年,前段时间在一次聚会上重新搭上线。我与他虽未深交,就印象来看,他对我的观感不坏,请他帮助择选一位称职体贴的老师不是难事。一个月前我给秀一上了户籍,计作我同良子收养的孩子,随我冠“纪”姓,只还称我们叔叔、阿姨。毕竟故事发生匆促,我们没完全做好做他父母的准备。去小学的路都是大路,约十分钟,仅转一道弯,沿街尽是摆摊叫卖或开铺子的生意人,间或夹杂民居,人声鼎沸,喧和热闹,孩子走这条路比较令人放心,总有眼睛在盯着,减小了不声不响被人掳走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