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舞池中,各有一只手交握,她的另一只手搭在我肩膀,而我的扶在她纤细的腰肢。她没有涂香水,但是发间有细微的茉莉香味,这种柔和的女性的气质叫我觉得陌生,却不是可怕的那种陌生,称不上喜爱,也不令我厌恶。我们慢慢舞了一支舒缓的曲子,偶尔细声交谈,她的举止中仍带少女的羞涩,这羞涩也是轻微的自然流露,不叫我讨厌。随后是一支欢快的舞曲,乐曲转快转急,提琴欣悦合奏,人们交换、旋转、逗乐,女士蓬松的大裙摆在空中飞扬,典雅从周身流走,气氛变得热腾腾起来,这正是聚会将要热烈的时刻。曲目结束以后,我呼吸稍稍急促,即便练过骑术与射击,我的体力仍旧算不得好,因生活中从未有锻炼体质的机会。佩内洛普的手还搭在我的肩膀,我的手也还在她腰间,我无意中向舞池上一瞥,忽然撞见公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面色青白,表情扭曲,仿佛被愤怒裹挟走所有自制。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好像富豪迎面撞见强盗搬运他的财产。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愤怒,甚至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他总能完美而妥帖地照顾好情绪,不让它们失控。我大惑不解,看到他勉力镇静下来,对我简短地说了一句话,我读懂了他的口型,说的是“过来”。我不懂什么变化正发生在他身上,出于顾虑,我开口向佩内洛普道别,她依依不舍,表情失落,“下次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总有时间的。”我同她分手,穿过舞池,回到公爵身旁。等我再看他时,公爵的脸上已无痕迹,再一次将所有情绪隐藏,似乎我刚刚看到的只是幻觉,而佐证我视觉并无错误的是,他的神态依旧十分阴沉。“我看到你给自己找了个姑娘。”他开口,刻意压低音量,话语像冰凉绸缎一样滑过。“不跟父亲介绍一下?”“她叫佩内洛普,是我新交的朋友。”他不屑地嗤笑一声:“假如你想要一个妻子,我会给你选一个好的,你还年轻,容易被那种故作聪明的女人迷了眼。”“您当初也是自己选择了母亲。”公爵将手放在我的后颈,微微俯身对我说话,我们的面容如此贴近,我看到他黑色的眼睛里闪着讥讽的光,他轻柔地凑近我耳边低语,湿热的气息打在我耳朵和其下的一小片皮肤:“当时我的老子已经死了,你要想自己找个妻子,也非得我死才行。”他缓缓松开对我的钳制,冷漠地说:“天色不早,回你的房间去。”我困惑地望着他,他回望我,采用了一种确信而有说服力的语气:“回去吧,别让我担心。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点点头,听他的话离开了舞会。“这可真奇怪。”半路上,我自言自语道。宾客们的说笑渐渐听不见了,管弦声愈发微弱,到了不仔细留神便会忽略的音量,我离喧闹场越来越远,四周静下来,风刮动树叶刷刷作响。回到卧室前我看了看时钟,时针刚刚过九。轻云遮浮深蓝天空,银色月光下,夜莺开始唱他今夜的第一支歌。10、公爵09起先我以为是风,簌簌地从草叶尖溜走。秋季的夜晚透着凉意,清晨醒来后,草地上满缀浑圆剔透发亮的露珠,天较以往黑得早,现在不过晚上十一时,如果没有月亮与星光,外面将一片漆黑,只有灯火照亮一小片空间。有那么一小会儿安静下来,然后又是轻轻的呼唤声,我仔细辨认一阵,认出来自己的名字。“安德烈……”那个声音叫道,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这声音隐约来自佩内洛普。我推开窗子,透过攀爬满墙黄与粉红交织的藤本月季向下张望,正是她,子爵家的女儿,佩内洛普,红发在脑袋后辫成一束,身着骑装,两手背后,笑意盈盈地抬头看我。“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自那天宴会认识过后,即便公爵不喜我同她混在一起,但因为她性格和气,不使我反感,我们还是设法瞒着公爵,一同出去玩过几次,相比与其他贵族少女而言,几乎算是行动密切了。我知道她素来大胆,也没料到她夜间竟敢一个人闯入公爵的庄园。“今夜天气多么好,我忽然想见你,于是就骑马过来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举起手中握着的马鞭给我看,“不请我上去坐坐么?”“不……那太容易惊动别人,你稍等一下,我现在下去。”“你知道,要是你窗户这面的墙上没有这么多月季,我也许就能自己爬上去了。”佩内洛普颇有兴致地说,一时间我很难分辨她是在说笑话还是讲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