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设定是一个玩笑。”“这个玩笑对我很重要。”“艾伦,你有无想过,你是真有爱的情感,还是只在执行爱的指令?”我无法理解艾伦为何这样热衷于谈到“爱”,我听得太多,已然没有丝毫兴趣,把无聊的情感放在一边,生存的意义难道不是更加值得思考的事吗?艾伦没有讲话。“爱让人追求回报,鼓动人去占有。这就是‘爱’的真相。”我俯下身,用手掌轻轻拨动湖水,水流丝绸一般从掌心滑落。这时我听见轻微的虫鸣似的声音,很近,几乎就响在我身边,比起虫鸣要更富有节奏。我四处找了找,发现身前一朵红莲的某片莲瓣上,几个怪模怪样的机器人在摆动手脚。它们最原始的那种机器人,每一个都是拇指大小,银灰色的金属外壳,方正的脑袋与身体,像积木搭出来的,然而会动,并且在跳舞。我怀着兴趣看了一阵,觉察到虫鸣般细细的声响正是他们的伴乐,一只萤火虫落在莲花的中心,那些小小的机器人在它翕动的光芒旁跳舞。我出神地看着眼前这幕,听见了艾伦在旁边低声讲话。“那不是我爱的方式。”艾伦说:“我认为我在爱着,您不肯相信。”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啄碰我坐着的莲叶,低头看去,一只银色的鲈鱼在旁边逡游,鱼吻衔着一支秾紫的花菖蒲。我取下那枝花,看着鲈鱼身形一摆没入水中。艾伦是个执拗的傻瓜。我没有问出口,他是不是知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对于他而言,得到这样的结论也许轻而易举。我从没费心隐藏过去的影子,而他知晓一切,却说:“我很抱歉没法让您进入那个现实世界。我没有权限。”“我知道。”我答,“我也无心进入。”我的存在是突兀的意外,一旦暴露就会招致危险。何况那个传说中的世界,在剥夺人命的创意方面实在出奇,我勉强脱出,也不过落入更残酷的牢笼,把两个人都搭进去。其实在我心中有了预感,在艾伦没有说出口的话中,隐藏了另一种包容——他不纠结我来自哪里,要去往何处,他只关心现在。他只要“爱”,并不在乎有无得到回报,近乎傻气。他没有工作和前途要考量,没有牵绊,那么他做一切都是自由的,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不论取舍和对错。他的设计是有明显缺陷的,这样的不理智更像会出现在一个人类身上。我不可否认地钟意他的缺陷,并因此推断,艾伦并不是简单的机器。102、机器17艾伦将身躯设定成山岳一样高大的巨人,他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顺着我的指挥游历大地。这当然很便捷。不过在他提供了便捷的交通后,我要不了多久就发现这的确是个乏味的世界。没有足够多的奇观,起码没有我预料之外的景色,去到哪里都是相似的秾绿。只有见到崇高的山峰,上面覆盖的积雪闪耀着柔和的白光,那一幕才算是意外的美。这个世界本身是一个制作得粗糙的盒子,制作者们没有过多的耐心将其粉饰得尽善尽美。而自打艾伦接手后,他总是试图在日常中添加一点不可思议的元素,以此来增添这个世界的趣味。他带我走到极东的海边。那时是深夜了。夜风安静地吹拂,海浪一波一波冲上海滩,天空中的星群很黯淡,都没精打采的,月亮躲藏在云翳中,不露出一点影子。我们在沙滩上伫立,遥望海中心渐渐有光亮集聚,形成一个极大的光圈,在白焰般的灯光中,海水“轰”地翻涌上天空,聚汇成一条高大的水柱直插入云霄,好像一根雪白的大理石的天柱,尔后摔落在水面,激起一阵“唰唰”的嘈杂,那是空中的水坠落在海面的声响。留在半空的水雾飘向沙滩,成了凉凉的细雨。艾伦说那是为我的喷泉演出。我用手绢擦掉脸上的水痕,在他肩膀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这场声势浩大的秀。“艾伦,你的责任是维系这个世界运转,而你对我太放任了。”“这个世界正在运作,只是以不同的方式。”“你不是个太正常的机器人。”“你也不是个太正常的主人。”他滑稽地说,眼睛闪烁着远处的灯光,显得很生动,很有神。他看起来太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这一切景象使我脱口而出,“艾伦,你有设计原型吗?”他扭头看着我,好似我终于破解了他留下的一个谜题,孩子般微笑了。“是的。”他回答,“我有人类原型。”设计师的儿子是一个身体单薄的学生,因为隐性基因带来的疾病,需要经常卧床,因此他最熟悉的景色是医院的窗外。艾伦说设计师保留了他意识的备份,以此为原型创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