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带现金,请她在店里等我取钱回来,她收下钱后从口袋掏出一沓折起起来纸,宛如场景重现。“承惠。”三木毫无灵魂地说,“说不定还有下次合作,所以姑且说声我不喜欢奶茶。下次给我点杯咖啡。”有那么一会儿我在认真地想或许黑心商人才是她的正职。在她走后我翻阅其留下的资料,愈看愈觉得上了当,其中几位我上回去高远时已亲自见过,纸上写的信息不比我自己了解的更多——话说这种支出不晓得能不能报销大概率伍季不会允许。我把手指放在纸张边缘一页页翻下去,毫无预料地翻到最后一页。“今天出去么?”“不,不行。我得工作。”从我口中吐出与以往一样的答案。埃洛扁了扁嘴,像只郁闷的鸭子,“又不是说你缺钱什么的,为什么突然这么下劲工作?”“因为我已经做了,得好好做完才行。”“要是做不完?”“主编生气还挺可怕的。”埃洛向上翻着眼睛,从门边走开了。过一会儿我走过去关上门,躺在床上,双手向上把皱巴巴的资料纸举在眼前。“金梦福利院幸存人员资料。”上面这么写着,其下是我从没听过的名字和一张看过太多遍的脸。在“齐婴”的姓名旁边配着一张孩子的照片。说是孩子,或许是混血的缘故,面部轮廓已经相当明显的表露出来,突出的眉骨,深色眼睛,红润丰盈的嘴唇,那张面孔熟悉到一眼就能让我辨认出是谁的童年留迹。——埃洛。他曾是金梦福利院的孩子,明知我在追查这个事件却对自己的出身只字不提,并且全程装作一无所知。不,不是一无所知,没有隐藏得那么好。可是与其说他不擅掩饰,不如说他是怀着好奇的恶意,故意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真相的琐屑给我。整件事的发展相当诡异,可是我下意识选择不去追问,好像觉察出一旦将事情挑明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我切了水果给你。”埃洛的声音猛地响起,近得仿佛就在房间里。我心里一惊,匆忙把手向后一背把资料塞在枕头下,扬声说:“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吃。”“是很新鲜的橙子。”埃洛在门口慢吞吞地说。我怕迟迟不开门反引起他的注意,只好请他进来。埃洛轻轻推开门,一阵清新的水果气息袭上鼻端,他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把一碟切好的血橙放在我桌上,拖拖沓沓地离开。我听见他的脚步声确实走下楼。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我抄起手机开始发信息。53、皮埃罗128月13日伍季死得仓促,搞得大家都没有准备。最寻常不过的那个周一,我时间来不及,埃洛慷慨送我一程,他的大卡后头车厢什么也没装,或许是之前见到的满车向日葵使我印象太深,当里头不装东西时便看起来空空荡荡。我不是懒床的人,那天却出奇困,因此误了公车。夹着公文包还未下车,从车窗见报社门口围了一圈人,窃窃私语声像围着尸体上方盘旋的成群苍蝇嗡嗡作响,这种特殊的音波震荡扩散,从大敞的车窗传播到身上,精神上的触角先于智慧接收到特殊的信号——兴奋、恐怖、好奇,津津乐道。旁边警车停了几辆,红蓝车灯急切闪烁,从警车上陆续又下来三个穿制服的人,急匆匆拨开人群往里去。埃洛坐在驾驶位,颇感兴趣地趴在车窗上往外观望,想跟我大加一番讨论,我看看腕表,不是很可惜地向他表示无法做一个耐心的听客。我匆匆跟他道别,正要下车时被他忽地一张手抓住领带往他倒去,他忖时度势身体往前一倾,头也巧妙地一偏,款款将嘴唇贴在了我唇角。我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按照常规说法,他该是给了我一个吻。我用力推开他,他没反抗,顺着我的力度退回安全距离。我皱着眉用衣袖擦了擦被碰过的位置,皮肉的柔软触感叫我皮肤错觉正在发麻,像是在手边一厘米看到条蠕动的毛毛虫似的,无伤大雅,心里却还毛毛的。我尚未出言,埃洛催我下车,其后一踩油门,毫无留恋地扬长而去。我挤进围观人群后才发现报社被胶带封住,弯腰钻进去时还有人拦着,出示了记者证才给放行。在前台那里我打听发生何事,前台的说伍季死了,乍听我还不太相信,随后发觉假如是玩笑的话,她的表情和内容过于严肃。“你说真的?”她赌咒绝没有撒谎。我社作风惯来艰苦朴素,空调装过,气温在三十度以下不肯动用,只仰仗天花板上吊着的几顶风扇,摇摇晃晃地转出热风。而那些朴素的吊扇似乎成了伍季最后的归宿,脖子上缠着鱼线给挂在吊扇中间,两条胳膊关节弯曲处被鱼钩穿透,各自悬在一片扇叶上,他的整个人都在半空中,双脚离地,一双腿直挺挺、硬撅撅的。“就跟跳芭蕾似的。”前台窃窃地泄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满脸满身的黑血,他连嘴巴都叫切开了,一边一刀剌开到脸颊,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