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去了挺长时间。”从昨天五点到今天,秀一没露过面,几个月来的第一回。猫梳理完毛发,伸个懒腰,灵巧地攀上围墙,跳到房顶,踩着瓦片缓慢地甩着尾巴踱走了。“或许他也走了。”我自言自语。最晚等到明日,明早九点再不回来,我真得到处找他。当天夜里将将到凌晨三点,秀一终于回家,发丝湿漉、满身狼狈、疲惫不堪,看起来饿极了。我给他热了馒头和一碗剩下的菜,他吃得照样津津有味,不管馒头被水蒸气打湿,菜也热得不好看。我倚靠桌边,俯视他快要埋进碗里发丝黑亮的脑袋:“你该解释一下。”秀一扒饭的手慢了,“你不会想知道的。”“我想知道。”他立即改口,“我不想要你知道。”“秀一,”我说,“我用的不是玩笑的语气。”秀一放下碗,“我只是在做生意。这笔买卖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不用担心开支问题。”“我从没担心,”我点出,“只有你忧心忡忡,思绪过重,自己搅乱我们的生活。”秀一用手撑住额头,隔绝开我的探视,“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我看见他的手腕上一圈明显被勒伤的红印,还破了皮。“我能阻止你么?”在他没被遮挡的下半张脸,他的嘴角向下,显出偏执而不妥协的神气,“不能‘蛮横地要求其他生命的一切’,我记得住你的话。非要讲起来,我给了我的生意伙伴尊重及选择。起码表现得那样。”“你无端地让自己置身险境。”“我不觉得危险,也不觉得无端。”“停下来。”我绕到他身后,双手一左一右压在他的肩膀,低头凑近他说:“我不需要你的钱和你的供养,秀一。”我的言辞毫不动听,“你得明白,没有良子、没有你在身边,我照样可以过得不坏,我不知道你对我挑刺、难活的印象从何而来,我必须要告知你,那都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你无端的臆测。”秀一垂着眼,动作驯顺,口中却罕见地反驳:“你以为在我心中是那样不堪的样子?”他闷声闷气地剖白奇怪的想法,“我愿意受罪供养你,是因为我见不得你过得不好、不愉快。我性格沉闷,不知该怎么取悦你,送你东西你也从来不喜欢,便希望你能自己取乐,由我为你寻欢作乐买单。我不怕你在外面流连,其实你最好总自由自在、流连在外、谁也不搭理,只顾自个儿快活。我希望我能让你自由地、不被束缚地享受。”“只怕这也是你的臆测。”他急切地想扭头看我,我将手放在他的头顶,施力让他始终面向前方,“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轻柔地问,秀一肩膀不自然地颤动一下,“一生都能无忧无愁,要么是痴儿,要么是一生下来就死。我在人世间,就有自己要承担的角色,你追求的自由自在全是空想。即便隐逸多年的居士,他们可以短暂逃掉世俗人情,甚至金钱、名利的桎梏,可同时不能免俗地落入另一种圈套,生病时要看大夫,自耕种要看天时,谁人能完全孤立自由?”“我不喜欢你说这些话的样子。”秀一说,“我爱你,却恨你身处的环境。”“别怨天尤人了,”我着实觉得他的想法幼稚到可笑,“现在不是周边的环境,是你在逼我。”秀一眨着眼睛不吭声,好像受委屈的无辜者,我明白我无法扭转他的观念,因为他一丁点没觉得自己有错。“假如给你带来压力,我道歉。”秀一说。不是为了自己的错事,而是因为使我感到了不舒服。“收手吧。”“不。”轻描淡写地,无容置疑地。“那么跟我回去。”我离开他身后,在他身边的椅子落座,倒了杯茶给自己,并给他一杯。“有个熟人要驾船回启明寻人,听说那里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我们可以一起走。”“不行!”他激烈地抗议,“还是太危险了,我们可以再等等!”“我阻止不了你,你也动摇不了我。”我平静地告诉他,“我给你一个选择,继续留下做你的‘生意’,或者跟我走。”秀一烦躁地捋捋头发,“什么时候?”“明天下午三点,在码头碰面。”“为什么这么仓促?”“我放心不下良子。”他也沉默了,我不打扰,放任他的思考。大约过了五分钟,他终于回话。“我跟你走。”“从此不做这门生意。”他没有一口答应。“在启明不做。”我点点头,“那就先这样。”以后的事情留到日后磋商。他如此跟我回话,我本以为就这样消停,便没管他,结果当天晚上,在明知第二天出发之后,他又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