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没吃太多,秀一给我剥了个橘子,我们一人一半分着吃了。我思考着该住哪里,租房不是半天能来得及的,天黑得这样早,只怕连看房也来不及,只能先找家旅店住下,至于哪家旅馆清净、整洁,又是一概不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会生出诸多这般的困扰。我结了帐,问店老板有无建议的旅馆,当时正赶上又一列火车到站,进店用餐的人数激增,老板跑前跑后,大冷天的几乎满头大汗,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我和秀一只提好上皮箱,暂且在大街上走走看看,由于嫌碍事,方才买的包子、橘子一个没带。我们手提行李,风尘仆仆,以外地口音对话,一望就知是长途跋涉来的人,因而尚未向人搭话,已被找了上来。30、恶童16一个穿棕红马褂、头戴瓜皮小帽的男人靠在墙边晒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见我们路过,主动亲热地附上来攀谈,大致意思是他是本地人,知道哪里有好住处,不为挣钱,单为交个朋友,倘若觉得满意,仨瓜俩枣给个烟草零花也不打紧。他见我们怀疑,久说不下,只好苦笑自我介绍名唤小六,就是做这门营生的,没有手艺,靠和旅店合作拉人头混个温饱,不敢有别的想法。等到了地方,尽可以看一圈,满意再入住,不住也不打紧。就这样,我们隔了十多米远跟在他后头,随他向前走。小六确实对当地的路十分熟络,大路小路摸个门清,间或回头给我们大声讲解经过的是个什么地方。沿大路走了一阵,碰上一个格外拥堵的路口,前头涌了一堆看客组成人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小六好凑热闹,挤进人堆打探一阵才出来,告诉我们是汽车轧断了一个小伙子的腿跑了,我问他知道肇事者是谁,他却说大家都知道。“至少赔偿是有着落了。”“哪儿敢啊。”小六手拢在袖头里,努努嘴:“司令的侄子,大人物,可惹不起,就是轧死个把人又有什么好怕的。这年头,有兵有枪的就是爷。上回有个小孩儿也被压死了,男孩,十二三岁,眼看就要养成了,父母哭天抢地,找上门去,连人也没见着,一人打断一条胳膊一条腿。人家怎么说的?牛气的很,说敢讹钱讹到他头上,再有下回,一只健全的手脚都别想留。”“那司令不管他么?”“前线打仗去了,可不就剩他作威作福。现如今人比猪贱,猪挨上一刀肉还能换钱。没有背景不如早死,省得在世上受苦。”小六说着说着住了嘴,“嘶”了一声小声嘟囔,“祸从口入祸从口入。”接着又说前头的路不好走,要换一条巷路,我们就跟着他进了巷子,这次离他近了些,只隔了五六米。跟一个人陌生人拉近关系其中的一个方式,就是说些近于你们实际距离的话,起码我听后觉得他多了几分真实,至少那种愤世嫉俗的、消极愁苦的情绪不似作伪,他比我更贴近真正的生活。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秀一始终跟在我身边,唯一一次开口是想我把行李交给他提着,被我拒绝。小六听见他叫我叔叔,以为秀一是我的侄子,一通夸他懂事贴心,秀一听了只不耐烦,牙齿咬得紧紧的,下颚绷起冷硬的弧度,我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岔开,问他附近可以购买日常用品的地方,小六挨个儿讲起了烟茶、米面、牙膏、锅碗等可以在哪儿买,说到“炉子”时却愣住,叫了一声“坏了”,“我之前打水时不小心弄湿鞋子,想放在炉子上烤干,后来见了我们却把这事忘了,只怕鞋子要烧坏。”他愁眉苦脸,跟我们比划了一下,“一直向前,出了这巷子右转走上三百来步,旅馆就在马路对面。是叫作‘天筑旅社’的。”小六跟我们告歉不能再带路,我表示理解,依旧要把钱给他,他向我走了几步,满脸不好意思。我递钱给他,他伸手要接,就在这当儿,他忽地从背后用臂弯勾住我,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横在我脖子上,“把箱子放地上。”他在我耳边说。我慢慢把箱子搁下去。“你也把箱子拿来。”小六命令道,是对着秀一。我看着秀一,他愣愣站在原地,吓得呆住了一般。“快点!”小六粗暴喝道,秀一惊得一个激灵,一把把箱子扔到地上,“这些东西你都可以拿走,”他的声音紧张得发颤,一只手却紧紧地捂在脖颈下面,“求你别伤害他!我们值钱的东西都在里头,你拿到就快把我叔叔放开。”小六上下打量他,只看了一眼被随意丢进尘土里灰扑扑的皮箱,嗤笑道:“把你脖子上戴的东西也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