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您的预言是什么?”“预言说,我将会带领菲茨杰拉德家族走向荣光。”“以及?”“因为一个孩子将它葬送。”我心中一惊,公爵转身,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眼睛里有某种堪称疯狂的光亮,“我不该怀抱侥幸,我甚至不该让你活着回来我身边。我会如预言所说引领这个令人作呕的家族走向荣光,照顾好愚妄蠢笨的臣民,规避掉预言的后半句。”“我为什么会成为那个原因呢?”我争辩道:“您又怎么确定预言一定应验?假如如此,何必要接我回来。”“你还不懂么?你令我憎恨其他人。“公爵的神情难以辨认,那是被称作“讽刺”还是“压抑的愤怒”,“你越是好,我就越是仇视他们的污浊。我想要一个继承者,因此接你回我身边。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又怎么能摆脱你?”“为什么是我,”我问,不明所以地,“我为什么有这个荣幸成为您在人间理想的具现化?”如果他仔细听,会发现我的问句中包含的嘲讽。“人在意识不到自身的优点时的表现是最完美而自然的。”公爵说,“你刚来不久的那个午后,来书房找我,被挡在门外。你不是听见我对敌人采取的措施,并且在后来我试探你时表示理解么?假如非要说的话,把那算个开端。一个孩子听见流血、杀戮,哪怕还无法确实了解其中含义,至少会有所触动,但你不一样,我看出你不倾向于这样的做法,但也不反对,不阻止我,也不指责,你表现得好像无事发生,或者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旁观者。”公爵温柔地将我的额发往后拨,露出我完整的脸庞,他细细端详我的脸,细致地、珍视的,和欣赏一个艺术名作没有区别:“这是我对你下的判断。不得不说这挺有意思,我不相信没有欲望、没有软弱的人类,更别提是个小孩。有时我甚至怀疑,在你幼小的躯壳里,居住着成人的灵魂,但成人又不会那样干净。我恶劣地故意向你暴露人性的阴暗,和我自己对于敌人种种……他人或许觉得惨无人道的手段,你知道你的做法么?”他兴奋起来,提高了声音:“你还是看、听,却永远不说。就像你的思想已经自成一套体系,永远不会为外界动摇,不被污染。我用奢侈的生活腐化你,用丰富的知识技能更改你的天性,但你没有对任何事物发展出热情,你没有发自内心想要的东西,你永远不为所动,就这样长长久久持续下去,谁能说你不是我在世间唯一的清净之地?”“我曾认为你是预言之外出生的孩子,干净,简单而无害,这样的孩子如何能有使一个家族覆灭的力量。但是随你一天天长大,无论什么时候我带你参加聚会,你总能得到一些瞩目,而你却对自己一无所知,无论谁的情绪都无法让你受到感染,你只是安静地倾听,做着自己的事情。一开始我觉得不坏,我满意你的出色和疏离,认为你虽然性格偏弱,也不失为我完美的继任者,但我发现一切越来越难以忍受,我不需要你被他们判断,那些低劣的东西,不具备评价你的资格。你与所有人保持距离,这样很好,可是总有人被你吸引,千方百计邀请你参与他们的活动,一切渐渐偏离轨迹,我发现我原来如此厌恶了人情的交际,那些无聊的、华而不实的,脑裂空空之人组织的所有玩乐,在我看来都是偷窃你的手段,我开始不愿意你是我的继任者,而宁愿你只是我玻璃花房里的玫瑰。”“可是您没有玻璃花房。您的花园天然生长,不加矫饰。”“谁说不是呢?悖论。悖论是我的人生,身处血腥而偏爱光亮,见到光亮,宁愿捉住那缕光染上血腥,但它吸引我的正是那轻盈美妙的光。要保留你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你在被污染以前被永久封存,就像琥珀。”公爵作着比喻,语气不乏伤怀:“一只昆虫瞬间被松脂包裹死亡,在它死后,时间便无法摧折,而只会使之愈加宝贵。”我偏过头,与他错开视线。“您从什么时候开始构想我的死亡?”“几年前起,“他说,“当我心烦意乱,或无所事事,我就会画你,我发现这能让我获得平静。”“是画我的死让你获得平静。”我尖锐地指出。“你不受人影响,自身却散发影响。”公爵拥住我,将脸埋在我的肩膀,忽视我们之间的身高差使得这姿势怎样别扭,“我曾经反感情感,它叫人失去理智,几乎不像自己,煽风点火,在人们心中勾染嫉妒的妖魔;我唾弃身体的享受和轻松愉悦的氛围,认为它使人堕落,但是和你在一起总使我能感到简单的快乐,甚至失去以往向世人凌厉的手段。我正在逐渐变得仁慈,这令人生畏。”他的怀抱越来越紧,简直像把枷锁将我困死在他的身体,我挣扎了两下,他却将力气用得更大。我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好奇心,他说的对,我不该打开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