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大的痛苦伴随着不可置信的荒谬之中,陈千秋率先想起的,居然是多年之前说出最透天的预言的相师。
记忆中,她和相师屈指可数的会面中的最后一次相见发生在早秋。
陈之椒的周岁宴上,她招待了这位不速之客。
三十岁出头的相师望上去年龄比她还要小几岁,皮肤是类似骨瓷的颜色,一种漂亮但没什么生气的白,黑沉沉的睫毛压着眼睛。
她脚步轻巧的越过人群,在没有请柬的情况下如入无人之境,泰然自若地出现在了她面前,笑盈盈地喊她:「师妹。」
陈千秋没奇怪为什么她没被保安拦下。无论什么事情发生在相师身上,似乎都很理所当然。
「师姐,欢迎你来参加我女儿的周岁宴。」陈千秋平静地说。
在陈千秋心里,相师一直是个古怪的家伙。但她并不讨厌她。
相师仿佛很怕冷。天气还没转凉,她已经提前穿上了下个季节的衣物,浑身遮得严严实实,连白皙瘦削的指尖都掩在袖口下,只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陈千秋和相师都逃不开数不尽的相似之处。相师与陈千秋师承同一位老师,两人学的也是同一个专业。
身处同一个领域,又是师姐妹同门。肉眼可见的,未来她和相师的交集只会多不会少。
命运却偏偏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没过多久,有人兢兢业业在实验室打转,有人却忽然抛下一切,跑去山上成了神神叨叨的巫医道士之流。导师为此扼腕,自此绝口不提心爱的大弟子。
陈千秋和这位据传因多次延毕得了失心疯的师姐私交寡淡如水。
不请自来的相师在陈之椒的周岁宴上扔下她一份比诅咒还要难听的预言。好在只有陈千秋一人听见,否则闻天或许会当场抄起能够摸到的一切攻击性武器将她的师姐扫地出门。
这一幕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情节:出生不久的公主,宴会上不请自来的女巫留下一份诅咒——
但相师显然没有意识她有多像一个反派角色。又或许她只是不在意。这幅泰然自若的模样让陈千秋都哑口无言,一阵接一阵的荒谬感堆积,最后凝聚成了无动于衷。
归根结底,相师不是什么坏人。只要敷衍过这一阵就好了,来者是客,高高兴兴地送走她吧。
陈千秋这么想。
相师抬起手,白袍中荡出一根金线,吊着枚精致的挂坠,小小一枚,看得出很漂亮。相师把吊坠递到陈千秋手里,不给她推拒的机会。
「喏,这个给你——和孩子。」
「收着吧,师妹。」相师微笑起来,仿佛很得意似的,「就当是我给孩子的周岁礼,这可是全世界独一份儿的,不会有第二个人有了。看在我们同门师姐妹关系的份上。」
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似乎是某种玉石。
伸手不打人笑脸,陈千秋道了谢,接过吊坠,决心赶明天就丢进哪个角落里,眼不见为净。饶是陈千秋笃信科学,也被相师一番不怎么好听的话弄得火大。
现在想来,一切仿佛有迹可循。
陈之椒听罢,被其中过量的信息冲击得几乎大脑停摆,她不自觉地猜测:相师带来的「礼物」难道是一块蓝金?
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面对未知,探究是人类的本能。
可陈之椒不能将疑惑宣之于口。就如同她应当对所有超出这个世界的科技守口如瓶一样,蓝金的存在不应当让陈千秋得知。就算陈千秋最终了解了蓝金是何种物质,也不应当通过她。
还有几个小时她就要离开这里,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也没意义了。
陈之椒只好保持沉默。
「我之前不开心,并不是因为妈妈你,而是我自己的问题。」陈之椒坦白地说,「反而,能有机会再和你,和爸爸丶姐姐有见面的机会,我很开心。我太久没有直白地表达过我的心情,也许造成了一点儿小误会……」
「总之,我之后,会好好珍藏这段回忆的。」
陈之椒说完这段话,鼓起勇气承认:「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妈妈。」
她没有低头,直视着陈千秋的脸,心里终归会有些畏怯。陈千秋用尽一切办法,才换她来到这个世界,可她却只想着走。
她像是在等待来自妈妈的审判。
「妈妈也会……永远记得你的。」
即使以后,再也没有办法相见了。
陈千秋眼睫轻颤,平静地接受了。态度之镇定,让陈之椒不自觉地惊了一下。
「你有你的理由。」陈千秋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是我和小杏固执地把你当成孩子对待,但你早就到了可以对自己的决定负责的年纪。就算很不舍得……我还是希望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陈之椒第一次听到她说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