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昉在笑,笑容莫名有凉意,「还不知错?」
他道:「究竟是谁教你这般无法无天的?纵奴行凶,打伤赵家郎君,崔姨娘全都和我说了!你莫要狡辩!」
「女儿没有狡辩,说的都是事实。我与赵澄根本不相熟,还曾有过过节,崔姨娘硬要我嫁给他,我不知我这样做有何错,况且在那大厅上,是赵澄先动手的。」
一滴墨从潘昉笔尖滴落,滴在案上。
潘昉重重搁笔。
「伶牙俐齿。」他斥道。
「你这些年来闯过多少祸事,都是崔姨娘替你摆平的,她持家多年殚精竭虑,为你花费多少心思,这些你都不顾。就只顾着自己高兴,将赵澄打出去,丢了我们潘家的脸面!」
他胸前的胡子上下耸动着,眉心出现深刻的川字纹,方才乍见之下的儒雅印象只是乌有。
「那我敢问父亲,若是我说了我不想嫁给赵澄,就可以不嫁吗?我说的话有用吗?」
「当然不行!」潘昉道。
果然。
她哂笑,她是一个失权的人,她的想法轻如烟罗,微若尘埃,是天底下最微不足道的东西,潘昉作为一家之主,作为从未疼惜过她的父亲,又怎会在意她的想法。
既如此,那要反抗,就必要撞个头破血流,至死方休。
她哂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方才对潘昉徒留的一点点期待。她幼时受欺负时,也曾期待过能有个公正的父亲能为她主持公道,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将她庇佑在怀中。
如今长大,本该知道这些都是妄想,于是更显得方才那一点点期待如此可笑。
眼盲心瞎,才该是她的父亲。不对,也许他不是真的瞎子,而是主动蒙上了眼,他就是不想看见她和母亲,才更好心安理得的将心偏向崔姨娘。
嘴唇张翕之间,她曾想再辩解一番,但惊觉都是徒劳,于是又直视案牍前的父亲,笑中带讥。
「多年以来,府中大小事务都是崔姨娘定夺。我与阿姐受欺辱多年,父亲可以不管,但不能装作看不见。」
这些年崔姨娘对她何止是「花心思」。
阿姐那般谨小慎微,也被崔姨娘苛待至此,而潘棠性子乖张,每每都要和崔姨娘起冲突,背后自然受她编排。
她实在气不过,最后还是没忍住道:「幼时一次,邻家郭小娘子的纸鸢挂在我院子的樟树上,我好心爬树取下来还她。」
「此事被崔姨娘知道,一是斥责我爬树,二是非要领我带着礼物去郭家赔礼。说是我顽劣不堪,将郭小娘子的纸鸢弄坏,而她自己则尽显得识大体,为人和善。」
「如此这般比比皆是。」
但潘昉闻此皱眉,面上尽是不解,「这样一件小事,值得你记恨她这么久?所以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报复?」
鸡同鸭讲。
潘棠此刻感觉自己和这个叫作父亲的男人无比陌生,他们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门。
她在讲述崔姨娘多年来的伪善作派,他不解,他从来只晓得如何维护门庭脸面,他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多说无益,皆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