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疼的,被人用?力扇了一巴掌怎么可能?会不疼,即使敷上了消肿的药膏也依然隐隐作痛,甚至扯着太阳穴一起疼。但面对着女?人殷切的目光和涟涟泪水时,他只能?扯出勉强的微笑,假装不在意地说:“阿娘,不痛,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宁夫人想碰他的脸,又犹豫地缩回了手,流泪哽咽道:“阿衍,你不要怪你父亲,他是一心希望你上进,所以才对你这么严厉。你听他的话,啊。”
这些?平时听着只是膈应的话,在此刻仿佛又是一个劈头盖脸的耳光,苏衍君觉得头更痛了,疲惫不堪地转移话题:“母亲放心,我知道。妹妹呢?”
“我让她回房歇息了。”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不自然,解释道,“今日排了一整日的宴,她累坏了,等明日得空了再来?看你。”
“哦。”苏衍君恍若未觉,贴心地劝她,“母亲想必也累了,儿子没事,您早些?回去吧。”
宁夫人借着灯光,看见他低垂的眉目和半边肿起的脸颊,分明是个俊秀温柔的孩子,却?硬是咬牙咽下了那么多本不应该由?他承受的痛苦,这样想着,不由?得又平添了一重心酸,眼睛一眨,泪珠滚落:“阿衍,你受委屈了……”
苏衍君全?身都随着这句话顿住了,他没有立即回答,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可惜等了很久,也没听到那句“不是你的错”。
苏衍君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稍有纰漏便会被严苛的父亲责罚,而母亲只会在无人时一边哭一边说,你要听话,你父亲希望你上进,你不要给苏家蒙羞。
“阿娘。”
他忽然开口道:“如果有一天苏家不在了,我带阿娘和妹妹一起走?,好吗?”
宁夫人一怔:“苏家怎么会不在?”
“谁说的准呢。”苏衍君随意地歪倒在软垫上,微微出神,“朝代更迭亦是寻常事,何况区区一家一姓,如果不在兆京的话,阿娘想去哪里?”
“慎言!”宁夫人急声斥道,“咱们是什么样的家族,这话岂是好随便说的!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教训你的吗!”
“娘,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别人。”
“我们都是长?在苏家这棵树上的枝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宁夫人转过脸不看他,冷淡地道,“我是你父亲的妻子、苏家的儿媳,你妹妹以后也会嫁人,有自己的家人儿女?,我们谁都不会跟你走?。”
苏衍君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从?床帏深处传出一声哽咽似的笑声。
“这样啊。”
宁夫人忍耐再三,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道:“你妹妹她……”
“我知道。”
苏衍君打断她:“我知道的,母亲。你们今天去赴的是永宁侯府的宴,为?六皇子相看王妃。裴如凇当了驸马,世族联姻已不可行,父亲便想继续与皇室结亲,对么?”
宁夫人艰难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说给苏衍君,还是为?了说服自己:“六皇子登基无望,将来?出为?闲王,囡囡嫁过去便是一生衣食无忧,又有……又有你这个兄长?做倚靠,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个“登基无望”并非是指从?次序上轮不到他做皇帝,而是六皇子闻珙天生跛足,所以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了皇位候选人之外。
苏衍君没接她的话,突然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母亲,你讨厌持明公主吗?”
宁夫人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因为?她抢走?了裴如凇,妹妹不得不另寻婚事。”苏衍君道,“也是因为?她,太子在朝中的处境很艰难……她好像是上天派来?克我们家的。”
“这……”宁夫人迟疑地道,“你妹妹的事,确实是她不好……可她是公主,我就算讨厌她,又能?对她有什么影响?”
对于宁夫人而言,持明公主和她平日接触到的女?眷并不是同一种类型。她可以讨厌某个官员的妻子,可以结好某位公侯的夫人,但不喜欢持明公主就像不喜欢天上的乌云一样,乌云毫不在乎,被雨淋湿也只能?自认倒霉。
“是啊,”苏衍君仰头望着帐顶,感慨道,“足够强大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虽然与她立场不同,却?也很佩服她。”
他撑着床榻坐起来?,发觉宁夫人微蹙眉头,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她不理解,不明白,也不想细究,不敢追问?。毕竟她是一个连“不是你的错”都不会说出来?的人。
苏衍君起身扶着宁夫人,一路送到门外,谦恭孝顺地说:“天晚了,母亲早些?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