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禅沉吟不语,心?里反复掂量了半天?,最后道:“如能保全,还是尽量拉他一把,他家中尚有亲眷,离得近些,也好有个照应。我记得他夫人是位高门?贵女,当初女方?家里看重他的才?学,将女儿许配给他,结果杨廷英仕途坎坷,一再遭贬,他岳家怕惹祸上身,就逼迫他们和离了。”
她说到?此处,似乎是想起了旧事,面露怅然,微微叹了口气。
“杨廷英这么个跟权宦和长公主叫板都不怕的硬骨头,偏偏在他岳家面前低了头,可能是觉得对?不起夫人,后来?他母亲过世,孝期过后起复为殿中侍御史,也没再续娶。”
裴如凇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道:“我发现,殿下似乎格外喜欢忠贞之士呢。”
闻禅:“你从哪儿发现‘格外喜欢’的?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偏好。”
裴如凇冷哼一声,给了她一个“我一定要让你无话可说”的眼神。
“杨御史的传奇可不止如此,定兴三年,杨廷英官拜御史大?夫,得知前妻卢氏亦未二嫁,于是登门?求娶,再续前缘。朝野民间都将这段破镜重圆的故事当作?佳话津津乐道,伶人据此编了百戏,天?下传唱,听说那几年‘不求潘郎,只求杨郎’的俗谚一度在京中广为流传。”
闻禅对?这个年号不熟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前世燕王闻琢登基后的新年号。
“果真?”她眼睛亮了起来?,“后来?呢?”
“后来?……”
“后来?应该就是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吧——传奇里一般都是这么写的。”裴如凇垂着眼帘,语气平淡地说,“只可惜我没看到?最后,也不知道‘破镜重圆’是怎么回?事。”
闻禅:“……”
好隐晦的阴阳怪气,好浓重的哀愁幽怨。
“杨御史不愧是忠贞之士,令人钦佩。”她虚咳了一声,感?情饱满地抒怀道,“不过要说最感?人的,还属我们才?貌双全、情深义重的裴郎。只可惜裴郎的生平事迹不为世人所知,都是因为被我独占了好处,惭愧,惭愧。”
裴如凇又?要忍笑又?不好意思,还有点被拿捏的不服气,耳朵尖儿红得堪比新摘的樱桃,在闻禅面前一败涂地,最后悻悻地道:“……便宜你了。”
翌日朝会,左台侍御史杨廷英上奏,弹劾城阳长公主纵容家奴掠百姓子女为奴婢,请皇帝秉公处置。
皇帝一看见弹章里“长公主”三字,便默然不语,按下不提,让下一个臣子奏事,结果刚好轮到?京兆尹何攸,奏称持明公主路遇车马载十?余名儿童,哭声不绝于道,公主命人询问情况,对?方?自称城阳长公主府家仆,言语无状,举止蛮横,公主疑心?其实为人贩,便令侍卫将一干人等缚送至京兆府。
所有人:“……”
一片死寂当中,皇帝替百官问出了最要紧的那句话:“然后呢?”
何攸恭恭敬敬地答道:“启禀陛下,事关长公主府声誉,臣不敢延误,命人连夜审问,并派衙役到?附近村庄走访查问有无儿童走失。经查,十?五名孩童皆为白?水、济水二村乡民之子,最大?者十?三,最幼者年不满十?岁。”
“犯人系城阳长公主府家仆,自述到?乡下采买奴婢,已与其父母谈妥价钱,坚称并非略卖人口。孩童父母则供称犯人强闯家中掠走孩童,留钱一贯,钱财并未动用,已按证物封存,转交官府。”
如果说杨廷英的弹劾是脆响但不痛的一巴掌,那么何攸的参奏就是一记从天?而降的无情铁拳,将长公主府直接锤进了地心?。
皇帝揉着太阳穴,心?中有些微微的厌烦:虽说长公主是他的妹妹,又?有拥立之功,但毕竟是皇亲国戚,行事怎么如此不上台面,需要奴婢就去买奴婢,又?不是没有,犯得着为了省几个钱去强略良家子吗?
“何卿,此案依律该如何处置?”
何攸答道:“依齐律,略卖良人为奴婢,绞;和同相卖良人为奴婢,流二千里。卖未售者,减一等。持明公主及时将犯人擒送归案,属略卖未成?,依律减等,主犯流三千里,乡民有自愿卖子女者,以和同相卖未成?论,徒三年。”
皇帝觉得他条分缕析,紧扣律令,并未因长公主家仆身份特殊而夸大?罪行,不似御史那样专挑痛处戳,心?下满意,点了点头:“便依卿所言,京兆府继续处置此案。”
然而他这口气并没有松多久,下朝回?到?春熙殿没多久,梁绛便匆匆进来?通禀,说城阳长公主求见。
皇帝叹了口气,挥手道:“宣她进来?。”
城阳长公主年纪并不算大?,又?被先帝和驸马骄纵惯了,做派张扬,皇帝看她有时像看女儿一样,见她一路带风地走进来?,还含笑打趣了一句:“小妹来?得倒快,梁绛,赐座。”
城阳长公主自觉伤了颜面,哪还有坐下慢慢说的心?情,一见他便怒气冲冲地抱怨道:“持明那丫头真是不懂事,嫁了人心?也大?了,好的不学,倒先学会‘大?义灭亲’了!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姑母!”
皇帝的脸色倏地变了。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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