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纠结半晌,心中有数不清的念头,真正说出口时却只有这干巴巴的几句。
沈星河抬着头看他,顾九思仍有一种被审视的错觉。他想蹲下去,让沈星河不用仰着头看他,又怕看起来太亲近,沈星河不喜欢。
沈星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站起身,平静道,“我知道,还有呢?”
他们一站一坐时还没觉得哪里不对,沈星河站起来时,顾九思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沈星河跟他挨得极近,近到彼此的呼吸落在一处。
顾九思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上辈子都是我的罪过,我犯下的孽债本就该由我承担。仙师肯放过我,我不胜感激。”
话到这里,他顿觉有些不对,“我罪孽深重,便是仙师肯放过我,我也活不了多久就会神魂俱灭。我神魂俱灭一回以后,想通了很多事情,仙师不用担心我会再做纠缠,我绝不会再妨碍仙师您成神。”
顾九思说不会再做纠缠时还觉得痛苦违心,心道他说的比做的好听多了。他要是能放下沈星河,也不至于幻化模样也要站在这里。
可说到绝不会妨碍沈星河成神时,他一下子就坦然了。
沈星河成神的最大阻碍就是顾九思,只要他没了,剩下的沈星河都能自己解决。别的事他不敢担保,这种事他绝对能做到。
顾九思很快就坦然下来,沈星河却问道,“你说上辈子都是你的罪过,你感激我能放过你?”
“是。”顾九思点头承认,像是怕说慢了他自己会后悔一般,“上辈子从头到尾都是我的罪过,若是能从头再来,回到我给仙师下药之前,我绝对会离千绝峰远远的,终身都不靠近仙师半步。哪怕有一日我神魂俱灭,我也会在死前处理好一切,绝不会让我的名字出现在您的身边,绝不会脏了您的耳朵。”
他说得真情实感,没有半分作假,沈星河的脸色却在听到离得远远的时候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沉默地打量顾九思半晌,在他犹疑的时候笑道,“你说得对,上辈子是个罪过。它既是你的罪过,也是我的罪过。这笔账本来算不清,一死解百因,你神魂俱灭后它就了了。”
“这辈子你给我下药,将你按在床榻不让你走的是我,这笔账也两清了。”
沈星河不带感情地道,“顾九思,既是如此,你来寻我做什么?”
参商
无妄城大门关上的时候,沈星河的几个小徒弟拉着顾九思一块喝起了酒,为了庆祝他们顺顺利利通过第一关。
九天炼里有九种炼狱,第一关便是有众多魔物出现的密林。往年那些时候,进入九天炼的不论是谁,十个人里有七个都会消失在密林里。
有人说他们是被魔物吃了,有人说他们是被密林的瘴气杀了,还有人说他们是被困死在林中,一生都找不到出路。
顾九思原先也是这样以为的,秘境里遍布瘴气和魔物,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能在这种炼狱里活下去的生灵本身就要比外界强大,无论是谁在没有足够道行的情况下闯入九天炼,其下场也只能是被魔物所食,化作密林里的一摊枯骨。
后来看到了那座地下拍卖场,他稍稍讶异的也只是他近百年没认真杀过谁,可能对天下生灵的道行有一点小小的误解。在这么险恶的条件下还能活三个,他们比他记忆里的还是强了一点。
可即便如此,九天炼依然是世间凶险程度排名第二的秘境。近几十年里九天炼开了七八次,真正进来的也是少之又少。
只有今年是例外。
顾九思走到河对岸时就注意到里面的妖魔和魔修太多,却因他满脑子都是沈星河并没有在意。他只当是九天炼里又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灵宝,又或者他们不想活了,一个二个上赶着去死。
现在想想,到底还是因为沈星河。
道门盛典声势浩大,连万里之外的沈夜升都能知晓,也就不用提与修真界相关的其他人了。
全天下都在传沈星河的道心无暇,相信这件事的不只是道门和凡人。
自沈星河登仙以来,被他庇护过的又何止是所谓的正道之人。他登仙之后,凡间再未发生过一次瘟疫,饥荒,洪涝以及旱情,真正做到了二十年风调雨顺。
在进入凌虚派的前十三年里,沈星河更是几乎走遍了整个凡间。
那时的顾九思还没彻底当甩手掌柜,手底下的妖魔还敢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他。他们一听沈星河在凡间行走,便纷纷来找顾九思,求他下令将妖魔聚在一起,一同去杀了沈星河。
约莫有一二十日,顾九思耳边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
他刚开始还有闲心听他们说沈星河落下三千剑意,诛杀了天下罪大恶极的妖魔,若是留着沈星河,日后必定后患无穷。后来实在没了耐心,他便直接问他们是想日后被沈星河所杀,还是现在就死在他手上。
妖魔们一下子就想通了,再也没拿这件事烦过顾九思。
沈星河只是落下三千剑意诛杀妖魔,顾九思却是实打实地杀了一万个妖魔才坐上了尊主的位置。
三千和一万谁多谁少,他们还是能算得清的。更何况沈星河诛杀时还有依据,顾九思却是想杀谁就杀谁,从来不留半点余地的。
顾九思说那些话的时候,连沈星河的面都没见过,自然不存在偏向他。他也只是在听到沈星河落下剑意的依据时,心想沈星河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过于心软了一些。
奸淫掳掠烧杀,六条犯了两条以上的才会被诛杀。便是奸淫,掳掠都可化作一条算,也还有烧杀可以钻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