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谦见他这般,喃喃喊了一声:“先生……”
黎至清听他这声,怔了怔:“如今黎即将某投身相府,实在不敢再担王爷一句‘先生’了。你我从来只论风月,不谈其他,黎某何曾是殿下的先生?”
黎至清这句话,就将他的过去与穆谦撇得干干净净,他知道穆谦不想卷入权利的漩涡,而他如今举身赴深渊,自然不能把穆谦再带进去。不论这个称呼含了多少戏谑,又有多少真诚叹服。
“那,那我唤你一句‘至清’可好?”穆谦这次没有自称“本王”,也没有唤黎至清“先生”,眼神中还蕴含着几分道不明的情绪,这情绪里居多的是不舍,还有些旁的说不清的。连穆谦自己都没想明白,此刻这杂糅的情绪里,是不想放这个谋士离去的感情多些,还是舍不得这个亦师亦友的朋友多些,又或是还掺杂了些其他?
黎至清听了,点了点头,然后道:“待黎某走后,殿下不妨多宣扬一下,殿下是如何上树捉鸟,从而踩断了黎某三根肋骨,又如何尽地主之谊,让黎某养伤的。这样,待他日有些什么,也不会连累殿下。”
穆谦明白,黎至清的意思,还是在将他的过往将自己摘干净。穆谦瞧着黎至清,鬼使神差吐出一句:
“至清,你为本王取个‘字’吧,也不枉本王喊了你近半年的‘先生’!”
黎至清听了立马拒绝:“这于礼不合,不妥!”
“本王说妥便是妥的。”穆谦言之凿凿,“至清只管取便是!”
黎至清见他如此,沉吟半晌,不再推辞。垂下眼皮细细思索,而后道:
“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取‘涉川’二字,可好?”黎至清抬头,第一次眼神定定地注视着穆谦的眸子,他极少这般看人,这一刻似是急切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复。
“好!”
黎至清得到肯定,瞬间展颜,而后从身上摸出一个信封递给穆谦,“从前答应殿下的,本想着为殿下扫清门前雪,可未曾料到此番变故,是黎某食言了。若是殿下还信得过黎某,得空时不妨看看,希望能为殿下分忧一二。”
穆谦接过信封,仔细折起来塞进前襟,然后引着黎至清一路行至晋王府正门,相府的马车正停在王府门口。
穆谦在前面走着,他知道黎至清就跟在他身后,他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期望着晋王府大一点,再大一点,这样就可以永远走在这条路上,永远送不了黎至清出门。
可惜,再长的路都会走完,再不舍的感情也会面临离别。
在府外,穆谦本想亲自为黎至清掀帘,但他忍住了,他依着黎至清的教诲,保留着一个王爷该有的尊贵和矜持,目送着黎至清上了马车,目送着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公子,我怎么瞧着你并不高兴。”相府的马车里,黎梨略显担忧地望着黎至清,她能够感受到,自从那日下雪天,他家公子见了那个公主,就一直不开心。
黎至清正侧头对着车外的街景发愣,从晋王府出来,他的心就感觉空落落的,听到黎梨的话,转过头,面上待着对黎梨一贯的温和,玩笑道:
“有么?我瞧着是你不高兴,你不是很喜欢晋王么?咱们以后就见不到了他!你会想他吗?”
黎梨托着腮,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我大概会想他的,他是个有趣的人,还会分果子给我吃,还让正初带我出去玩,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黎至清听到黎梨这种评价人的词汇笑了,他有些羡慕心思纯澈的黎梨,天真单纯,能够看到的也是世间最纯澈最美好的东西。
黎至清又问:“那我呢?阿梨觉得我是好人吗?”
这次黎梨连想都没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当然,公子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公子!”
黎至清听了莞尔,不再说话,静静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坏了!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没见到公子的玉坠子,怕不是落在晋王府了吧?”原本托着腮的黎梨一个激灵直起身子,“不成,我得去找回来。”
黎梨说着掀帘就要往马车下跳,被黎至清一把拖了回来。
“没丢,那坠子我前些日子送给穆谦了。”
黎梨一听急了:“败家公子!你知不知道,那玉坠子——”
还没等黎梨继续说下去,就被黎至清截住话头:“‘那玉坠子的玉胎罕见,价值连城,是老太爷专门挑了玉胎,请了能工巧匠,打了坠子送给我的,家里长房嫡系那几位兄长都没有,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是老太爷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一定要好好保存,不能弄丢了!’行了,我的姑奶奶,我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你这话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那你还送人,不行,我得去讨回来!”黎梨说着又要下车,被黎至清一把按住。
“送便送了,哪里还有讨回来的道理,再说咱们打扰人家许久,还是要给些谢礼的!”
黎梨恨铁不成钢,“那你也不能这么大方!还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而且方才见到你走时还留个信封给他,是银票吗?”
黎至清莞尔:“不是,是逮兔子的办法。”
故事
黎至清离去的三日,穆谦觉得度日如年,这日子不似那人在时有趣了!
每日跟着仲城练完固定的套路,穆谦立马躲进书房,干坐着,对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致,发现那些野史杂记不好看了。
又一日,穆谦例行公事般坐在书桌后,把桌上的杂记扫了一圈,翻了翻正初刚买回来的话本子,随后又都放回了原处。猛然间瞥到桌上黎至清留下的信封,立马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