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至清不习惯与人亲近,待咳嗽少歇,立马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
穆谦知他出身世家,修身自持,与人亲近难免尴尬,故出言转了话题:“你怎么出来了?”
“大病初愈,屋中有些憋闷,所以想趁着夜色,出来走走,不曾想扰了殿下。”黎至清言罢,瞥到了酒坛,他虽病着,但消息并不闭塞,“借酒浇愁,恐更添愁绪,逝者已矣,生者节哀,哀伤过甚易伤身。”
穆谦本来因着识破黎至清的身份,精力已经从穆诀之死上挪开大半,如今又被黎至清扯回来,且已酒过三巡,头脑发昏,难掩伤感:“那日,那日若不是跳墙踩了你,又崴了脚,或许死的人该是我!你知道吗,诀弟是替我,他是替我啊!”
穆谦说着往廊凳上一坐,神情难掩颓丧。
黎至清听了,面色平静,语调波澜不惊:“生死有命,不过早晚而已。殿下又何必如此?”
穆谦听了,怒火顿起,一把握住黎至清的前襟:“你胡说什么?他可是我弟弟啊!他大好的年化,就这么折在了这么个狗屁盟约里!”
穆谦酒劲上来,手上施力带了黎至清一个踉跄:“我早该知道,你跟外面那群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冷血,一样的薄凉,一样的没有人性!”
黎至清勉力稳住身形,一根一根掰开穆谦握在他胸前的手指,轻笑道:“您的兄弟是兄弟,旁人的兄弟就不是兄弟了么?您知道为了凑二十万岁币,每年四境诸州要饿死多少人么,您知道每年跟胡旗发生冲突,北境镇守的将士要死多少人么?他们也是有儿有女有父母兄弟等他他们回家的人!”
“本王管不着!本王只知道,那胡旗使团不会傻到跑到京畿来毒害大成的王爷,无论这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谁,本王都要把他揪出来,为我诀弟报仇!”穆谦借着酒意,已经气红了眼眶!
黎至清面色平静,“如今这样,对朝局好,对国家好,对大成好。殿下,没人会在乎是真的胡旗人毒杀了康王,还是其他人,你三思。”
“你滚,本王不想再跟你说话!你个冷心冷意的世家子!性格若是讨人厌了,脸好看也没用!”穆谦醉醺醺地指着指着黎至清。
冷血冷意?黎至清低头不语。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穆谦,可当真幼稚!
黎至清当然不会与一个喝醉酒的人一般见识,既然被下了逐客令,他便也识趣的扶着回廊,一步一步踱回翠竹轩。
路上遇到巡夜的侍卫,抬头望了望天,更深露重,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去,提醒他们去看顾一下喝醉了的穆谦。
翌日晌午,等穆谦酒醒了,才反应过来昨夜遇到了谁,还说了什么,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穆谦拍了拍昏昏沉沉的头,暗骂自己蠢,他昨夜本来是想着跟黎至清修好,怎么就口不择言吵起来了?而且,他还犯了大忌讳——交浅言深!
他仔细调动起头脑中原书里关于黎至清的描写,想从中搜寻出有关他品性的细枝末节,却一无所获,《乱世孤雄》偏重权谋,对黎至清鲜有个人描写,只记得他是个有潘安之貌的文弱书生。穆谦回忆了昨晚与黎至清相遇时的情景,那厮的确是长得不错,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关键是秀而不娘,放到现代绝对是妥妥地古风男神!
等穆谦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瞬间感觉自己是魔怔了,正事没处理好,竟然还有心思关心他的容貌,还是得想办法把昨夜的事情圆回来。
“正初,去把黎至清喊来!”
门外的正初应声而入,“殿下,黎至清是谁啊?喊您卧房?要不小的先伺候您起来?”
穆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起床,心里暗骂,这黎至清,真是个祸秧子,遇到了他,自己头脑都僵硬了!
“那日被我砸……不是,被咱救回来的那人,请到书房去吧。”
“哦……原来那人叫黎至清啊。”正初一边伺候穆谦穿衣服,一边碎碎念,“诶,您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正初这话又让穆谦想到自己昨夜的口无遮拦,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想理他,佯怒要打人:“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去!”
正初猴精儿,一溜烟没了人影。
等黎至清被正初火急火燎的带到书房,穆谦已经在书房里吃完一碟点心了。
黎至清进了书房,如昨夜那般波澜不惊,不急不缓地又是一个时揖礼,轻轻换了一声“晋王殿下”,泰然处之的模样倒是衬得穆谦有些局促。
穆谦挥挥手遣退了正初,尴尬地笑道:“至清,本王昨夜灌了黄汤,难免口不择言,有些话,本王也不过是发发牢骚,你莫往心里去。”
黎至清瞧了一眼酒醒的穆谦,见他再无昨夜扬言报仇时的豪情壮志,舔着脸讨好的模样,与勾栏瓦肆里一掷千金博红颜笑的纨绔子弟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心下鄙夷。原本昨夜因着他的气性,黎至清对他生出了三分敬佩之情,此刻这份敬佩之情已荡然无存。黎至清面上不动声色,温言道:
“殿下昨夜醉酒,言语之间皆是对康王殿下的兄弟情义,至清亦为之动容,至于旁的,至清大病初愈,神思倦怠,实在无暇顾及。”
黎至清说着,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问道:“殿下还提及了其他么?”
穆谦没想到黎至清这般好说话,走上前去,一把搂上他的肩膀,拍了一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可不兴回头一摸脸不认账的。”
黎至清实在不惯于穆谦这样亲昵地讨好,整个人都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