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谦骂了半盏茶的时间还不解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话也越来越难听,还间或夹杂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词句。寒英与玉絮交换了个眼神,他们不敢劝,但也知道不能再由着穆谦骂下去了,默默地退出军帐,他要去找黎至清来灭火。
黎至清倒是不难找,寒英到时,他正在军械营改图纸。寒英只说了穆谦发了怒,请他去劝劝,当着众人却不肯明言原因。黎至清见他着急,当下笔随着他去了。
路上,寒英这才把玉絮打听到的消息同黎至清大略说了一下。黎至清赞誉地瞧了寒英一眼,虽然是个老实的,但是个有分寸的!
黎至清刚一进军帐,一个茶杯正碎在脚边,滚烫的茶水顿时四处飞溅,半数落到了黎至清的缎靴上。
穆谦刚扔完一个茶杯,正要砸第二个,眼见着黎至清进门,高高抬起得胳膊瞬间僵住,又见黎至清靴子湿了,怒气衰减,转而心脏被担忧填得满满的,忙问道:“烫到了没有?”
穆谦眸子里由怒转忧的情绪被黎至清精准捕捉,虽然脚背被热水灼伤,此刻隐隐作痛,但他不想再给已经心烦不已的穆谦添乱,索性道:“不碍事,隔着一层呢。”
“快坐下,脱了靴子我瞧瞧!”穆谦说着就要扶黎至清坐下。
黎至清顺势就坐,却怎么也不肯脱靴子,只道说没事,然后笑道:
“上次殿下摔得东西,还是京畿湘满楼的酒壶,不知今日这茶杯又怎么得罪了殿下?”
穆谦听黎至清打趣,又见他去而复返,知道是自己身边的侍卫捣鬼,佯怒地瞪了寒英一眼,“就你嘴快,也不顾先生是否忙着,就把人硬扭了来!”
寒英知道穆谦并未真生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憨笑了一下,没吱声。
穆谦也不真同他计较,转头问黎至清:“至清都知道了?”
黎至清闻言,点了点头,“殿下着实不必动怒,如今殿下在北境掌权,虽说也是肖家藏锋的权宜之计,可毕竟您顶替了沉戟,若肖家当真没点动作,黎某反倒更担心了。”
“话虽如此,可本王与赵王世子不睦,整个京畿人尽皆知,有肖相在,现在再加上个肖若素,政事堂给本王下绊子,这无可厚非,可枢密院怎么还跟他们沆瀣一气,还有今上,直接就准了,将本王置于何地?本王就不明白了,难道权力制衡比打胜仗更重要吗?”
穆谦微微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尚未散去的怒意,黎至清见状,自己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抵到穆谦眼前,“殿下稍安勿躁,您得了北境的军权,可不止肖家一家夜不安眠。”
一杯黎至清亲自斟得茶落肚,穆谦感觉很是熨帖,怒气渐渐平息,“那是,本王那两个兄弟,也不是好相与的!”
黎至清见他情绪逐渐平复,轻笑道:“谢枢密使是秦王殿下的人,向着秦王,给殿下找点不自在,不是正常的么!京畿世家林立,各怀鬼胎,您指望他们把家国利益放在世家利益之前,倒不如指望胡旗自己退兵。”
“朝政被世家把持,已成痼疾,这也就算了,世家内部嫡出打压庶出,嫡系打压旁系,不想着如何选拔人才为国尽忠,就知道兄弟阋墙!”穆谦说着,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真想把这群世家一锅端了,要不然大成迟早得完!”
黎至清略显诧异地瞅了穆谦一眼,皇室倚仗世家,世家把持朝局,这样的局面在大成已经根深蒂固,唯一一次格局松动,还是当年宰执郁弘毅在朝主张的新政时。自从郁弘毅被贬,新政便失败了。纵使朝内有秦王之流有心巩固皇权,赞同郁相的主张,但实施时只敢在科举时多笼络些寒门子弟。秦王母舅家是炙手可热的谢家,郁弘毅的逐世家固皇权的思想,秦王是绝对不敢表露分毫的。
如今,又被穆谦提起,黎至清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还不等黎至清从感慨中回过神来,穆谦又略显惆怅的感慨一句,“居心如此不良的折子,今上竟然批了,权力制衡就比打胜仗比他亲儿子重要吗?”
黎至清自然明白穆谦心中所想,今上是穆谦的亲爹,被今上提防着,心里自然不痛快,黎至清闻言劝慰:
“殿下出京时,睿王已经病了,而且还有对北境的心病,睿王世子自然也不能出京。赵王深得陛下倚重,自然不会派他出京,如今京畿身份足够贵重的,只有一个赵王世子。若殿下异地而处,站在今上角度,也只能派赵王世子前来。殿下也得体谅体谅今上的难处。”
黎至清虽然话中都是在为他人说话,可却一点一点疏解了穆谦心中的不痛快,穆谦长叹一口,明白这北境之行的人员,无论从世家还是今上的角度,都非穆谚不可了。
“本王自小跟他不对付,这孙子来了,还不得坑死本王!”穆谦认清现实,知道改变不了,只得想应对之策了,“至清有法子应对他么?”
黎至清好暇以整,“不知是否是黎某的错觉,总觉得殿下对沉戟有几分若有似无的敌意。”
穆谦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哼”字,算作默认。
“那殿下可有在给京畿的札子里写过不利沉戟的内容?”
穆谦坦坦荡荡,一口否认:“当然没有!”
这样的结果,早在黎至清意料之内,循序渐进地问道:
“黎某虽不知沉戟何处得罪了殿下,但知道这监军的折子是个背后捅刀的好机会,殿下为何借此机会报复他?”
“肖沉戟虽然本事不行,但对北境也算尽心,本王才不屑做这种冤枉人的事。”穆谦说完,摸了摸鼻子,“再说了,他把本王安置在后方,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承诺到时候把功劳分给本王,本王也承他的情。更何况,这一路来北境,游山玩水,好不惬意,也算拿他的手软,又怎么好再说他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