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美人丶相府二小姐丶顾岑的江妃丶我娘的女儿丶我姐姐的妹妹……我扮演的角色如此之多,每个角色都演得很蹩脚,除了母亲这个角色。
我陪着蓬蓬长大,我一直是她心里最好最温柔的母妃。
我不是个好人,我愚蠢丶善妒丶迟钝,我死了也是我自己活该。但蓬蓬她不是的。
但此事极其重大,若东窗事发,相府上百条人命与我女儿的性命,顾岑更容不得。
我奋笔疾书,默默地写了厚厚的一封信,交代我姐姐诸多事宜。我告诉她,我的私房藏在府上何处,她须提前悄悄辞退府上佣人发了工钱。明日上午,我会佯装自己发了急症,让她进宫探望我,说要带我女儿出宫游玩,将她带出来后,再同我爹我娘一起逃,逃得越远越好。我深陷泥沼,逃脱不了,但他们还可以。
他们都走了之后,我便可以安心上路了。
我吹哨召唤信鸽,是我姐姐无聊时驯着玩的信鸽。没想到今日。倒是派上这般大的用场。
我目送着信鸽在夜色中离去,确认一切妥当之后,我狠狠撞墙,直到两行鼻血缓缓躺下,胡乱抹在脸上之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抓住了左胸口。
小桃闻声而起,骇然道:「娘娘!您怎么了!我去请林太医!」
「不用了,本宫发了急症,这是我家祖传的病,治不好的。你可知本宫的妹妹?当年她一病就是好几年,我爹怕我忧心,才谎称是时疫,但你仔细想想,哪儿有人染了几年的时疫还安然无恙呢?本宫的妹妹九死一生才活过来。只是本宫,恐怕没那么好命了。」
「你别过来。」我温声叮嘱她,「你伺候本宫这么多年,本宫很感激你,梳妆台的首饰,你都拿去。不必来伺候我,担心染了病气。」
「娘娘!」她眼睛一红,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
「事到如今,本宫只记挂着相府的几位亲人。我爹我娘未曾染病,年岁已大,恐将病气过给他们。所幸本宫的家人体质特殊,不怕这病气,等天一亮,你就去通传本宫的意思,让她来见本宫最后一面。」
我咬破舌尖,咳出几滴血来。
一百二十五
我姐姐风尘仆仆地来。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她没责骂我,点点头向我示意,她看过,她全知道了。
我一张口,眼泪就落了下来,我竟然还知道怎么流泪。
「我真是……我是混帐……对不起……江淮北,你帮帮我的女儿!」
我年少时是很爱哭的,出嫁那日,我痛哭一场,决意再不流泪。
流泪就是认输,就是露怯,在后宫敢露怯的嫔妃,容易被欺负。
我性子很坏,不要人欺负我,只能我欺负别人,只能我占上风。
临盆那日我痛得生不如死,抓烂了床单硬是一滴眼泪没流,我以为我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从前,我被我娘打了。我抓来一个小丫鬟要出口恶气,她哭喊着冲出去找人,她有这个胆量,是因为她有靠山,她知道会有人护着自己,她有处可哭。今日我流了眼泪,我才明白我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原来,我是这样地信任着我姐姐,远胜过对世间其他人。
即使所有的人都对我失望,我姐姐也不会,因为她对我从来都不抱有期望。
她不会要我去做皇后,或者要我生一个皇子来继承王位,她只是在我身边。
所以当大难临头时,我只敢向她倾诉,原来我们已经共享了这样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