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丞虽知这大批灾民是自南部迁徙至此,却不知他们实属无奈之举,内情当追溯至年前赈灾时。”
林知瑾默默听着,不做打断。
“南部灾民数千,提刑司奉旨前来。起初设棚施粮,带人重建屋舍,一切皆井然有序,难境亦稳定缓和。只是此景自回报朝中后,不过半月,施粮便骤减大半,最后仅有稀疏米汤,救灾人员也被分批调离,本承诺的后续赈灾银更是克扣过半,剩余的乃是救命钱,可尽如此,竟……”
陈育德说及此处,泪水已下,他拂袖拭去,方哽咽续道:“竟有不少假-币掺杂其中……天灾害人无处喊冤,人心歹毒可叫此难冤魂如何甘心轮回!”
话音落下好半响,林知瑾仍觉耳畔回音不断,而后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是人口猜疑之言,陈县令是从何而知?”
“林中丞可有听闻冀州知州下狱事?”
林知瑾想了想道:“可是年前被革职抄了家那位李知州?”
“正是。”
陈育德缓了口气道:“我已年过半百,担县令之职数年,多次与李知州交涉公务。当闻他获罪之时,心中疑虑不已,万不相信之际,他正被押送路过承阳县外郊,遂……”
林知瑾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你为求证事实如何,偷偷去见了他。”
陈育德既然肯说出来,自是不再隐瞒,他叹息几声,方堪堪回道:“灾民泛滥虽集中于南部,却波及多处县地,总管事宜早接手到了知州……”
他说到这儿,忽然泣声道:“李知州何其无辜啊!假-币事出,上奏竟无门,知州大人迫于无奈,携各县灾情详录,亲身前往京都请旨彻查。没成想路程未过半,他便获了莫须有的罪被缉拿。”
良久沉寂,林知瑾方沉声问道:“陈县令今夜与林某推心置此,是希望我暂留此地,先行监察之责,后再回京密报于陛下?”
陈育德又拱手行一大礼,“林中丞属御史台,乃中枢监察,上审人主之衍谬,下纠臣僚之邪佞。下官只求林中丞可怜忠臣无端获罪,难民亡魂难抚,愿救百姓于危难!”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听闻者,亦能感受其剜心之痛,酸胀眼眶。
林知瑾若有所思须臾,方莞尔回之,“陈县令铁骨忠心,我若闻而不见,弃之不顾,当不配再着官袍戴冠帽,更无脸回京复命面圣。”
“有林中丞此言,下官再无话可说。”
次日过午,值巡小吏向陈育德上报了几起斗殴事,皆为抢粮夺食所至。
近日此类的案子只增不减,陈育德恐难民饿急了去抢赈灾粮,特点派了一队衙役出城去接应梁颂年一行人。
如此护送并不是低估提刑司的能力,而是难民所为,实在是保命的无奈举动,若因犯上作乱被诛,何其可怜。
后经思虑,仍觉有隐患,陈育德又点派了数名衙役,整修避难屋棚,重新支起施粮摊子,以抚民心。
说起救济物施荒废,自是粮食物品供给不足所致。
可真要问起责来,也只能追到承阳县为己吝舍,毕竟搜集镇民物资去施发,并非源源不断。
陈育德既不敢埋怨陛下批旨慢,更不敢质疑赈灾队伍出行日期与速度,只得在半月前停了一切救济。
如今赈灾粮即到,他只盼个中难题迎刃而解罢。
午后申时,日头最烈,去接应梁颂年的那一队人熟知地况,本想以五人为一组,分两拨在要路去堵人。
可不料而梁颂年一行人如此迅速,竟在出城不远时直面遇见了。
衙役们一边不可思议,一边表面身份目的,后带人而归。
林知瑾借由没出席林知瑶的婚宴,紧接着又公务离京,因此,梁颂年上次见他,还是五年前。
而这次,梁颂年早做好了遇冷脸的打算,却没成想一行人刚迈进府衙,先见到的不是县令,而是他。
梁颂年略懵一瞬,不知是年岁增长的缘故,还是高官加身的缘故,只觉林知瑾比之前平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思绪失控,下意识拱手行礼也就显得有些不自然,恭敬道:“兄长。”
话出口时,梁颂年便察觉了不妥,可为时晚矣,他也只能低头听着。
果然,林知瑾冷笑一声,不顾旁人谁在,只道:“梁特使虽是我晚辈不错,可此来为公务,还是要注意言辞。”
“林中丞说的是,下官唐突了。”
陈育德从后厅赶来,正撞上这话,见场面尴尬,忙上前开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