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裴珩才暗中一趟趟来大狱,本想着精诚所至,想试着说动于震洲出狱为北征主帅,可没想到还是先收到了北边的战报。
他看着谢瑾虚浮如灰的脸色,眼白还布满了血丝,本来想说「你凭什么?」,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成了「你病好了?」
谢瑾尴尬轻咳了两声,就听见于震洲欢欣鼓舞地过来说:「瑾殿下,还得是你晓得体贴人!」
他闻到了酒菜香气,早就从草榻上爬了起来,巴巴看着谢瑾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摆了出来,直流哈喇子。
谢瑾也席地而坐:「皇上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与于将军单独说说话?」
裴珩傲然不理,干脆伸出长腿,倚靠在牢门上不动了。
他没道理给他行方便,就算是有道理也不行。
「一炷香,可否?」谢瑾面如沉水,看起来胸有定数。
做了十年对头兄弟,谢瑾最知道如何激裴珩。
裴珩花大这么大力气都做不到的事丶劝不了的人,他却放厥词说只一炷香的时间足矣。
果然,裴珩冷冷勾唇,便下令道:「都先退下。」
见人走了,于震洲观察片刻,对着这些酒菜迟疑着没下手,盯着谢瑾说:「你该不会也是与那小皇帝一伙,想劝我去给朝廷卖命的吧?」
谢瑾一笑:「于将军觉得呢?」
「他视你为眼中钉,你视他为肉中刺,你又何必做东郭先生帮他呢?」
于震洲看热闹不嫌事大,反劝起谢瑾来:「乱世嘛,别太讲究什么君臣纲常丶兄友弟恭,不如你将他一脚踹下皇位,自己当这南境之主!」
谢瑾为斟上两杯酒,举杯坦诚以待:「今日我来并非是劝将军,而是想与将军谈一桩买卖。不过放心,这些酒菜并不在买卖之中,还请随意——」
「哈哈哈好酒!」
于震洲一饮而尽,十分痛快,摆摆手道:「喝酒行啊,不过买卖就算了!小皇帝许我与康怀寿平起平坐的官位,我都没答应。瑾殿下既无心称王,如今都戴上鹂鸟钉了,一个以色侍人的弄臣,还能与我谈什么买卖?」
「长剑沥血出霞关,马上杀敌映雕鞍。欲剖肝胆照明月,清风万里报君王。」
谢瑾吟出这四句诗,而后望向于震洲:「不知二十五年过去了,于将军可还记得这首诗,和写这首诗的那个人?」
于震洲早已黯然沉默。
而后「啪」的一声,酒盏被硬生生给捏碎了,血与酒交融,从他的掌心滴落了下来。
第8章手足
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到,谢瑾便从牢房内走了出来。
几名御前护卫步如流星,先行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珩出现在光线幽暗的大狱外堂:「来都来了,皇兄何必这么急着走?」
谢瑾喝了酒,此时面色红得不太正常,眼神还是一如往常端肃,拱手行礼说:「时辰不早了,皇上可回宫着手颁布敕书一事,官复于震洲原职。另请人收拾出一座干净的宅院,不必太大,毕竟他在这世上已无亲眷。」
「于震洲,当真同意了?」裴珩挑眉,有些不可置信。
谢瑾颔首,缓声笃定道:「于将军答应出狱后稍作整顿,便动身往北,届时由他统帅淮东丶淮南以及定安三股大军共四十万人马,与鲁家军成犄角之势,共同抵御北朔进攻悬河两城。若是运气好些,或许还能反将一军,将朔雍边界再往北推进十里。」
得到肯定的回答,裴珩脑后紧绷着的弦稍稍松懈。他睨着谢瑾,又不齿道:「如此,你倒是救了他一命。」
谢瑾稍怔不解,就听他用稀松平常的冷血语气道:「朕可没父皇的耐性,同那疯老头耗上个十几年,眼下北朔都要打过来了,再劝不动,朕今夜就打算杀了他。无用之人,不如杀鸡儆猴,震慑三军。」
「……荒唐。」谢瑾蹙眉无奈,不知再说些什么好,想先离开此地。
裴珩又侧身挡住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么皇兄不妨教教朕,怎样说服于震洲这种人?总不能,只凭那几道酒菜吧?」
「道理不差,无非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投其所好。」谢瑾略显疲惫,只将话点到为止。
「看来皇兄是不肯说实情了。」
裴珩倾身向前,语气丝丝凶狠:「大雍这些年来一直缺将领,你既有能耐请得动于震洲这尊大佛,为何父皇在位时不早启用,偏要赶在这时候?是不是你早料到朕迟早一日想擢用于震洲,所以特地留了这么一手,就为了看朕的笑话?」
一朝被蛇咬,谢瑾一感受到类似危险的气息,便警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裴珩借着大狱四壁的憧憧烛光,意外打量起谢瑾绯红的观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