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不到,裴珩又回到了陵阳殿。
他步如流星,穿了前殿后没走曲廊,一脚踏入了草地,去抄近路。
——碰巧就从远处看见谢瑾正在庭院中与自己的那两头狼青犬玩耍。
裴珩神色一变,步子不由发沉。
只见自己的两只大狗对谢瑾百般亲昵讨好,四脚八叉地仰着肚皮,为了他争宠互相挤兑,嘴边还挂着黏涎子「嘤嘤」乱吠,哪还有一点恶犬凶猛的样子?
狼青犬先发现了裴珩回来,迅速展示出训练有素的一面,翻过身来,昂首挺姿地坐好,冲他直摇尾巴。
谢瑾微怔,便也起身,回头淡淡道:「皇上,刚下朝?」
阴风拂过窄袖,天色骤变。
裴珩语气阴沉「嗯」了一声,越走近,周遭的冷戾之气就越压不住。
待走到谢瑾面前,他压抑了几日的暴戾似是要发作起来,撕下人皮,不由分说就残暴地往那狗身上狠狠踹了一脚:「养不熟的贱东西——!」
这一脚力道实属不轻。
直接将那狼青犬踹出了几米远,摔在地上奄奄一息,许久没爬起来。
另一头狼青犬见了,害怕得「嗷呜」一声,瑟瑟发抖地忙躲到了谢瑾的身后。
「你……」谢瑾心中也是一惊,才想起为何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记忆中,那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大黄狗,长得和十五岁的裴珩一样瘦巴巴的,却很通人性。
它第一次见到谢瑾,便会亲热地伏在他的脚边,摇着尾巴舔来舔去,煞是可爱。
可那日御花园中,雍宪帝故意支开了裴珩,而后拔出剑,面色冷毅地递到少年谢瑾的手中,不容置喙道:「阿瑾,杀了它。」
谢瑾从来没有违抗过父皇的命令,可那一刻,他却迟疑了:「父皇,记得您赐儿臣这把剑的时候说过,这剑只用来杀敌人。」
「它现在就是你敌人的狗。杀了它。」雍宪帝重复了一遍。
谢瑾不明白:「父皇,可是为什么……我们就非得是敌人?儿臣与太子,就不可以是朋友么?」
「怎么,你想和他做朋友?」雍宪帝挑眉。
谢瑾心思敏捷,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忙道:「儿臣并非此意,只是听说他在宫外没什么朋友,身边只养了这一只狗,它若是死了,太子定要伤心。」
雍宪帝目露轻蔑,又用力掐住了谢瑾的肩膀,沉重道:「大雍需要一个优秀的帝王,而不是一个不学无术鼠目寸光的泼皮混子,更不是会为了一条狗而伤心的废物。可要改变一个人的心志脾性谈何容易,裴珩已不是三岁小孩了,想他短时内有所长进,唯有利用仇恨,让他恨你,逼他生出想要超过你的念头……所以,你得先毁了他所珍视的东西。」
他的眼神失去了昔日作为父亲的包容慈爱,只剩下冷冰冰的警告和压迫:「阿瑾,这十五年来朕和满朝文武本该花在太子身上的心血,尽被你占尽享用了,太子应该恨你,你心中也应当有愧!退一万步说,这一切皆是为了大雍。」
少年谢瑾一阵惊心骇神,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内心的波涛涌动,说服自己去接受他的安排。
他握紧了剑柄,又望见那大黄狗水汪汪的圆眼睛看着自己,还是下不了手。
「你没得选,阿瑾。忘了朕曾经教过你什么了吗?」雍宪帝冷声催促。
「遇事不决,不可……不可妇人之仁。」
谢瑾紧闭眼,将剑悬在半空中,顿时有了想要弃剑而逃的冲动:「请父皇恕罪!」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雍宪帝失望地叹了口气,一把握住了谢瑾的手,逼着他一剑砍了下去——
……
脑海中回闪过一道凛冽灼人的血光,渐渐的,谢瑾的心头涌上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无助和哀伤,就如同当年一样。
他望向此刻裴珩深不见底的黑眸,低声说:「对不住,我以为你愿意重新养犬,已……」
「朕的脸皮可没皇兄这么厚。」
裴珩贴着他的脸,戾气凶相毕露:「也别惺惺作态,朕犯恶心——」
谢瑾喉结一紧,眼角也渐渐冷了下来,只不过他生来面若观音,不悦之色在他这张脸上向来不占优势,很难叫人察觉。
「皇上不喜,今后我不再接触它们便是了。」
裴珩的气顿时在胸口堵得更加厉害,冷冷剜了他一眼,咬牙道:「少废话,给朕进来。」
谢瑾沉肩,只得先随他进了殿。
宫人照例都退了出去,只留了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