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深知这其中缘由,她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缓缓叹了口长气,握着谢瑾的手背道:「也罢,你就安心留在永安殿养好身子,旁的事另作打算。皇帝眼下是在气头上,他再胡来,总不至于跑到永安殿来刁难你。」
谢瑾默了片刻,视线不由被窗外的雪景所吸引。
建康城地处南方,谢瑾自小在这里长大,只听长辈口中描绘过上京城下雪时的壮阔风光。
可没想到建康头一回下这么大的雪,一夕之间就能将永安殿栽种的那些名贵梅花压折,连笼子里养的鸟儿都全部冻死了。
「怕是躲不了几时。」
外头的雪光映进来,衬得谢瑾浅茶色的瞳平添高贵,他说:「天命无常,听闻今年闹雪灾,只怕北边的雪还要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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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处,御花园湖心亭的雪早停了,悠扬的南方小调却宛转不绝。
「回皇上,中书省仔细查验了那封遗诏,确实是先帝的手笔,又是太后娘娘亲自命人将这份诏书布告天下,不会有错。」
炭盆内的火劈里啪啦地烧着。
裴珩闭目卧在水榭的虎皮长椅上,悠闲地听着曲,似是没听见御史中丞郭铮的话。
郭铮板着脸肃声一咳,只得提高了声,试图盖过那靡靡之音:「皇上,先帝遗诏中提及他半年前就已病重,时值北戎军队蠢蠢欲动,屡次扰乱边境,先帝一番良苦用心,为稳定内外局势才秘而不宣。依臣所见,若再以『弑帝』名头追责大殿下的过错,委实不妥。」
裴珩还是没搭理他,听到动情之处,也跟着那小调哼唱了起来。
郭铮到底是个铁骨铮铮的谏官,实在忍无可忍,道:「恕臣直言,如今正值国丧之期,皇上却还有心思与弄月阁的这帮弄臣作乐,就不怕天下百姓给皇上扣个不孝不忠的罪名吗!」
恰好一曲唱毕。
裴珩这才稍作停顿,提了壶热酒在腕上,漫不经心地看向郭铮:「郭大人,刚刚你说什么?朕没听清,要不,先坐下来陪朕喝两杯?」
郭铮这下真被气得不轻,懒得再和他费口舌,不等告退,便扬长而去。
裴珩不甚在意,又继续看向对面亭台上赏心悦目的表演,抚掌笑道:「唱得好,赏。」
豢养弄臣是大雍皇室的旧制。
所谓弄臣,是各世家大族献给帝王用以消遣玩乐之人,以右耳上的鹂鸟骨钉区分于内宫其他宫人。
这些人的技艺各有所长,诗词歌赋丶舞乐杂耍,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当然,在宫里头伺候,头等要紧的还是样貌好。
譬如这唱曲的徐慕风虽是个男子,但抹脂涂粉后,穿着华美轻盈的水袖戏服,看起来倒比女子还要娇俏动人上几分。
他领了赏赐,过来跪下谢恩:「能替皇上分忧,是奴才之幸。」
裴珩撑肘坐了起来,以俯视的姿态打量起他耳骨上那枚别致的鹂鸟耳钉,不吝啬地夸奖道:「你曲儿唱得不错,还比那些个死板的文官更懂察言观色,朕很满意。」
他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狎昵挑逗美人的意思,但仔细推敲,皆是信手拈来,不带一丝真情。
徐慕风低头莞尔道:「奴才一介卑微弄臣,哪敢与朝廷重臣相提并论,只是忧心皇上龙体。皇上以一身系一国之重,那些小事哪值得皇上您费神劳心。」
裴珩听出他的话里有话:「怎么,你有主意?」
徐慕风进宫已有三年,自然也知道裴珩和谢瑾之间的过节,于是说:「这几日大皇子弑君在宫里宫外都闹得沸沸扬扬,奴才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算不上什么高明的主意。奴才只是私心觉得按照先帝那封遗诏所说,的确是要保全谢瑾的性命,可也仅此而已——」
「哦?」
「皇上若是咽不下这口气,宽赦他一条性命又如何,关起门来,自然有千百种法子。玩弄死物,哪有玩弄活物有意思?」
裴珩勾唇,像是起了兴致,说:「那你倒是说说看,打算对朕的皇兄怎么个玩弄法。」
徐慕风敛目认真地投其所好:「不如将谢瑾净了身,送进内府。内府那帮太监多是心思阴沉扭曲丶踩低捧高之辈,到时候都不必皇上吩咐,自有人想方设法地折磨他。」
裴珩听言一顿,随后大笑了起来,指着他赞许道:「你这毒辣性子,倒是很和朕的口味。」
他今夜饮了不少酒,此刻像是有些醉了,又抬手招呼徐慕风:「过来,再给朕唱一曲——」
徐慕风含笑应下,媚眼一挑,捏着兰花指,在裴珩身边细声吟唱了起来。
曲还是那个曲,只不过曲风变了不少,比起刚才唱的多了几分明晃晃的撩拨之意。
殊不知是这湖面上的冷风吹动,还是他身上的这件戏服本就宽松,那水袖就缠上了裴珩的龙袍,顺势掉出半个香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