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短短几日,康怀寿原本的灰发就已全白了,面容也苍老了不少。谢瑾见他这般,顿生怜悯之感,不由微微哽咽。
「阿瑾,你来了!」康怀寿面上难掩欣喜,甚至还有一丝癫狂。
可他一旦适应屋内光线,很快就看到了谢瑾手中所提的食盒,不由皱眉警觉,面色骤然一变,往后退了半步:「是裴珩让你来的?!」
「是学生想见老师。」谢瑾知他误会了,先将那食盒放到桌上打开,耐心劝慰解释:「这些饭菜没有毒,是师母早上亲自下厨做的,都是您平日爱吃的菜。您放心,康府上下一切安好,醒时他还不负所望中了榜眼。过些日子他就能启程往北从军了,也好暂时避开建康的纷扰。」
康怀寿此刻精神异常敏感,似乎没听他这些话,只是多疑看着那几盘菜,冷声甩袖道:「我不吃,你拿走吧!」
谢瑾见他还有顾虑,于是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菜,打算自己先尝一口。
哪知康怀寿见状一急,当即抬手就重重打掉了谢瑾的筷子——
菜也掉在了地上。
「糊涂——!」
康怀寿气急败坏,面色涨得通红:「你可知裴珩要是真在菜里动了手脚,他都不用背负弑兄罪名,只需一句你我师徒反目,他就能一箭双鵰,轻松坐收渔翁之利!阿瑾,你怎能对他如此没有防备!」
谢瑾听言蹙眉无奈,缓声叹息,先弯腰去拾那筷子,而后温声笃定说:「老师,他不会害我。」
「他不会害你?」
康怀寿怒气上涌,厉声质问道:「他害你害得难道还少吗!?不说别的,你好好一个男儿郎,本该娶妻生子,却为他这般桎梏欺凌。你当真以为,你们以兄弟之名行苟且之事,只要藏掖得紧,为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么?」
谢瑾的心猛然被揪紧,面色羞赧发青,抿唇说不出话。
康怀寿见他这心虚反应,又是恨铁不成钢,苦笑骂道:「阿瑾,情色耽人,你终究是着了他的道!」
谢瑾紧绷着下颚,想主动揽下罪责:「是我的错,是我未能坚守本心……先引诱的皇上。」
康怀寿自然不信,「阿瑾,莫要忘了,都说天下最薄情寡性的,是天子与妓子,他可是两样都占了。他从小在风月场所做小倌,学过那些不入流的本事,他若要讨好一个人,就有千万种虚情假意的法子哄你开心。他如今又是皇帝,身边最不缺形形色色的美人,图个新鲜罢了,他对你有几分真心?而你却要为那系之苇苕的雨露恩情,背弃为师,去保他的皇位——!」
说到这,康怀寿还是先收起眼底的失望,双手去握住了谢瑾的肩,恳切期盼地看着他:「还不算晚……阿瑾,只要你此时醒悟,那皇位还可以是你的,不算晚!」
谢瑾只觉得胸闷透不过气:「老师,为什么非得是我……」
「为了大雍!我朝逢三百年乱世,危如累卵,当择明主居之!收复中原,还都上京,不也一直都是你心中所愿么?你有君子品德才干,又有天下人心,将是史册上最完美的君主,千秋传颂——」
谢瑾悚然,避开了他殷切的眼神,冷声说道:「可,我当不了皇帝。」
康怀寿劝道:「阿瑾,他裴珩不过是身上的血流比你正统了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比得上你?你虽姓谢,可也是堂堂正正皇室子弟,若论长不论嫡,也该是你继承大统。否则,为师又何必为了保你的身份,去烧那把火?」
「什么火……」谢瑾恍然一怔,忽想起了什么,顿时难以置信道:「审刑院西阁的那场大火,刑部一直不曾结案,所以……是老师做的?!」
康怀寿唉声一叹,挤出几分无奈:「为师也不想如此。可那日收到密信,司徒钊打算趁你为谢云翻案,将你归入谢氏族谱中,与皇室划清界限。你若真成了谢家人,来日如何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只要不翻这个案子,就不会将软肋暴露给敌人。比起大雍帝位,他谢云的清白又算什么?」
谢瑾手臂隐隐发抖。
康怀寿的眼翳又渗出一层冷血:「退一万步说,国将不国,血统又能代表什么?若真有改朝换代的一日,他们裴氏与贱民又有何异?」
谢瑾忍不住撑住起身,咬牙道:「……可那些都是人命!是无辜百姓啊!他们有什么错!?」
康怀寿也抬高了声:「大雍这三十年惨死的无辜百姓还少吗!还差那几条人命吗!?阿瑾,你若是真为了大雍国祚,为了天下苍生百姓着想,就得义不容辞挺身而出,用你毕生所学还天下一个安定太平——」
谢瑾耳边「嗡嗡」发蒙,一股气急攻心,只能弯下腰大口喘气,才能好受一些。
「老师,我当不了皇帝……」
良久,谢瑾面色凝重地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缓缓直起腰:「而且,恐怕我也无法看到大雍臣民回到上京的那一日。」
康怀寿白眉一沉,察觉出不对劲,不解问道:「阿瑾,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谢瑾五指紧掐着手心,犹豫了许久,还是打算直言坦白。
「大还丹,我十年前便服下了。」
康怀寿周身一震,定在原地:「什么!大还丹……!?」
谢瑾倒吸一口凉气,面容疲乏而清冷,垂下眼皮道:「雍宪帝早有防备,他要我成为一把出色的磨刀石,又怕我在朝野之中羽翼渐丰,占尽人心,若有一日我起了夺权篡位之心,必会危及裴珩的皇位……所以,十年前真太子一还朝,他便令我服下了大还丹,以十五年为期,偿十五年养育栽培之恩,为大雍油尽灯枯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