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面色骤然沉了下来,呼吸一滞,喉间克制着压低声音:「你明知道,朕舍不得驳你……除了这个,其他什么都会依着你——」
谢瑾看着裴珩,亦不觉生出忧容,他眉梢轻落,避开视线不紧不慢道:「皇上今日应当也收到了西南前线的军报。巴岭匪患一日不除,鲁家军就无从进攻满州腹地,这是他们作为前锋部队的第一仗,也是打开中原西南战局的关键一战。山匪是块狗皮膏药,若是八万大军空耗在这个关口上,拖得一久,势必会影响全盘作战计划。」
「朕知道匪患要除,可也不该是你跑大老远去除!这事你若放心不下,朕可以安排旁的人前去支援。」裴珩紧绷着下颌说,背后五指也忍耐般嵌进树干,不一会,指缝里就全是硬巴巴的树皮碎渣。
谢瑾:「少时我曾随陆九达将军剿灭过赣州一带的匪寇,算有些经验。何况,我如今在宫里,也是闲人一个。」
裴珩气息一急,忙道:「你若不喜欢闲着,朕大可匀一些朝政出来,你高兴时便做一些,累了便不做,这样不好么?」
他心急嘴快,说出这话后又觉得不大妥当,生怕谢瑾会觉得自己对待朝堂之事过于儿戏,又将他当成了笼中雀——这是谢瑾的忌讳。
于是他忙患得患失解释:「朕说这话……并无轻贱你的意思。」
「我知道。」
谢瑾温和的语气里似有安抚之意,将裴珩的急躁抚平了不少。
他的眼神却还是清泠泠的,道:「只是如今朝中党争止息,冗政冗官之弊皆有好转之势,有皇上和谭相在,六部各司其职,内政已清明了不少。宫里头如今有我没有,差别不大,而时隔多年与北朔战局全面拉开,前线才是最焦灼的地方,多一个人总能多出一份力。」
「不过皇上说得对,朝中能者众多,剿匪未必非得我去。可我此时想离开建康,除了想帮鲁家军丶想帮满洲的百姓,也的确夹带了我的一点私心——」
「什么私心?」裴珩一凛。
人人都有私心,可谢瑾鲜有,就算有,也从不在人前显露。
什么事值得他冠上「私心」二字?至少裴珩没从他说起过。
以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裴珩很容易就生出敏感与嫉妒,往前一步逼问:「难道,你是为了鲁瑶?!」
「你还喜欢她?」
「你喜欢过她?!」
谢瑾愣了几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不是,都不是。」
裴珩暗松了口气,疑虑这才彻底消散:「那你为何非得亲自去巴岭?你有什么法子对付山匪,告诉朕,朕派人替你办妥便是,何必要长途跋涉?」
又贴得太近了。
谢瑾往后退了半步,后背就紧贴在了树干,无路可退了。
他默了下,面色恻然,暗攥着拳,又生出一份坦荡:「为了,避你。」
裴珩瞳孔微震,谢瑾的回答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他的心还是止不住一阵绞。
「如此伤人的话,皇兄本可以不说……」
他眼底哀怨又故作潇洒地一扫而空,自嘲似的苦笑:「不过,说出来也不打紧。反正朕早想好了,这辈子,除非朕死了,都不会死了这条心——」
谢瑾拧眉望着他,清冷的眸子也被勾起了情意,生出了一丝圣人不该有的怜惜,唇珠轻抿:「避你……并非是对你无意。」
裴珩又是一震,浑身都没法动了。
谢瑾有些不好意思:「皇上没有错,反而是我优柔长戚,看不清自己的心,亦不知该如何与皇上说,又说些什么。」
听他亲口诉说着自己纠结不确定的情意,裴珩霎时就已心如擂鼓。
谢瑾睫毛微微颤动,垂了下来:「我恼的是我自己,藉此机会暂时离开建康,也是私心想理一理自己的心。」
这番话就足以让裴珩欣喜若狂,至少,谢瑾的「私心」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