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见了我,脸上还有点后怕。她一面引我进屋,一面小声说:「二小姐,夫人现在身上正弱着,您千万把话说得好听些。
「十三年前,夫人生您落下的病根,现在也没养好。二小姐,您就当——」
「琼枝姐姐,」我打断她,「我知道了。」
内室里,侯夫人难得没上妆,头包起来,身边放着个小襁褓。她看着我,好一会儿没开口,然后说:「来看看你弟弟。」
小小的一个奶娃娃,小到叫他的学名都有些好笑。我不禁问:「我刚生出来也这样吗?」
话一脱口,我就觉得好像又说错了。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侯夫人,确认这句话没再刺激到她。还好,她面上只是有些错愕。
侯夫人说:「你刚生出来,我就看了你一眼。我那时候实在太累了,知道你手脚是全乎的,就睡昏了。」
她第一次这么平静地和我说话,手搭上我的手。
「生这一个的时候,我就一直睁着眼。一直睁着,看她们抱孩子,无论如何不能出这个屋子。我把这一个从头看到脚,看到最后,她们跪下劝我睡觉,说刚生产无论如何不能这么耗着。
「可是我害怕一闭眼,他把我这一个孩子也换走了。」
「他是谁?」我颤声问。
「咱们的侯爷,」侯夫人看着我,「他一见了你这双眼睛,以为琴阳公主投胎回来,清算陈家的降臣了。」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我一直跳动的心,重重地往下坠了坠。一种酸胀的感觉从这下坠一直传到小腹,酸得我想蜷缩起来。
我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一年以前。元清先师来了家里,侯爷决定去接你回来的时候。」
侯夫人接着说:「做夫人,做到侯爷一个荒唐命令,阖府上下瞒着我;做母亲,做到连自己的亲生孩儿也认不出。你那日说的话,实在没有什么错,我只是实在没能受得住。
「你的养母把你养得很好,我应该谢谢她。」
「我阿妈很早就不在了,」我说,「阿爸一个人把我养大的。」
侯夫人看着我的眼神,一瞬间竟有些惶然。
「我不知道,端识。」
「我没有什么机会讲。」
我的手,轻轻地从她握着我的手里抽出来。我说:「我没学过怎么和母亲相处,来了这里,我也总是不知道如何对待您。十三年前的事,您没有错;可是十三年太久,我好像也没办法做您真正的女儿。」
侯夫人的眼圈红了。她慢慢说:「我也一直不知道怎么对你。这样,很公允。好歹你还有几年才出阁,咱们还能好好地,再相处相处。」
她空出来的一只手,无措地拍着襁褓。我们之间又陷入一片静默。
我问:「我不能再回南海了,是吗?」
那只手停了一拍。侯夫人说:
「你是蒙恩侯府的二小姐。前尘往事,都不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