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松了口气似的,说:「是我性子急了。端识——」
我努力跟上这个新的名号。侯夫人把女孩也招到身边来:「见见你姐姐。」
一只很美丽的鸠。云边扯的闲篇我竟然也记到心里了。她隆起的眉骨很像我阿爸,那么她的其他部分——我记忆里那个面目模糊的女人突然有了脸。那种残存的丶几乎像是我臆想出的温暖,如涨潮时的海浪翻涌上来,漫过我的眼睛,化作泪水。
「端识,你这是怎么了?」
侯夫人见我愣住,又拉住我的手:「咱们这样的人家,不会把养过的女孩儿送回去。何况你养父母那边,实在是受苦……」
我说:「他们都不在了。您不知道吗?不然我怎么肯来呢?」
陈端仪的身躯轻微地颤了颤。侯夫人顿了一下,说:「那就更是天意啊。以后,序过姐妹,端仪是大小姐,你是二小姐,你们就如同胞一般,相依相伴,不也很好吗?」
官话的调子真柔和,里头就算藏了刀子,一时半会也分辨不出。我感觉迎头一棒,如梦初醒:
「天意?
「真好。真是这样,按您说的,我阿爸阿妈,给您生了一个女儿,又养大了另一个。您却说他们的死是天意?」
侯夫人面色发白,想辩解什么,又不肯张口,最终紧紧地将嘴抿了起来。屋里的人都僵住了,好像被她的表情冻成了一团冰。
我又看向陈端仪,她生得太柔弱,骨头架子比我小一圈,实在难以称作我的姐姐。
侯夫人也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几句话解围,就像刚刚那样。陈端仪也确实没沉默太久:「妹妹说得很是。孩儿身仗养恩,忝居侯府,已为失格;如再一味恭顺,不顾生恩,更成不孝。」
坏了,这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但侯夫人已经一手捂着心口,一手颤颤巍巍指着她,说:「好!你很好!」
那根手指又逡巡到我,对上我,好像更愤怒了:「我真是好命,有这么两个女儿!」
我还是没理解眼前的情况。不过,我很快理解了后来的事——我被接回侯府的第一天,就风风光光地和大小姐一同被罚跪了祠堂。
第3章
侯府的高墙我没见过,祠堂就更是新鲜东西。好歹一进去我就懂了,袅袅的白烟从祭品上方升起来,原来是座神庙嘛。
「你们要供这么多神仙?怎么也没有立像?」
陈端仪垂着头径自跪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神仙,是祖宗。」
「祖宗?」
她抬头,嘴巴微张:「你不知道祖宗?」
她讶异得好笑,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儿,我这时才发现她哭了。我俩对视了一会儿,我想起来掏手帕:「给你。」
陈端仪没接,好像看我看呆住了。末了,游魂似的问我:「父亲母亲……不在了?」
我也呆住了。我说:「你是为了这个才哭的?」
还是好荒唐。我千里迢迢北上,没找到想像中的父亲母亲,找到了陈端仪。一个能和我在别人家的祠堂里,哭自己的父母亲的陈端仪。
我说:「阿爸是春天走的。阿妈——」
真奇怪,我从未这么叫过任何人,今日却说了两次。此时此刻,我实在不想被从小就有母亲的陈端仪比下去,所以我决定说谎:「也是今年春天。一场大风浪,两个人就都没了。」
陈端仪的眼圈又红了。她问:「你可有牌位带在身上吗?我一定要祭拜一番的。」
我又问:「牌位?」
花了很长时间,我才知道在这里死去的先辈享受着神仙一样的待遇。陈端仪指着牌位同我解说,哪一个是蒙恩侯的父亲,哪一个是他的祖父,哪些是更远的。更远的那些,牌子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上去十分复杂。
「逢年过节,都要拜祭,从小就要学这些礼的。」
我说:「他们也会保佑你们吗?像神仙一样。」
陈端仪点点头。
「那还说得通。在我们那里,死人不管活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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