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这般残酷的事情横亘在两人之间,杨炯实在没有颜面再提及补偿或是朋友之类的话。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满心疲惫地转身,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就在这不经意间,杨炯的目光落在了那女尸露出的双脚和手指之上。刹那间,杨炯的身躯猛地一僵,瞬间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缓缓眯起双眼,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死死地盯着那女尸的手脚,脑海中瞬间思绪翻涌,各种念头如潮水般不断涌现。
“青黛,我没记错的话,其其格曾说过她师傅是个游方的郎中?”杨炯神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其其格远去的方向,声音低沉地询问。
青黛上前一步,与杨炯并肩而立,同样望向渐行渐远的其其格,微微皱眉,回应道:“确实如此,她还讲过她师傅救了她难产的母亲,可惜最终她母亲还是因草药不足而去世。”
“梧桐!你能推断出其其格的武功如何吗?”杨炯转头看向李澈,眼神中带着探寻。
李澈眯起双眼,目光紧紧锁住那已消失在远处的其其格,自信满满地说道:“练的是外家功夫,比不过文竹姐,和完颜菖蒲实力相当。”
“怎么了?你觉得她有蹊跷?”青黛一脸疑惑,眼中满是不解。
杨炯抬手招呼身后的十八名亲兵上马,随后缓缓朝着黑林山方向前行。
他一控马,一边解释:“我接触过不少郎中,其中也有不少女郎中。不管是男是女,他们都有个显著特点,那就是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双手干净得一尘不染。这在郎中这个群体里是一种共识,但凡学医之人,都要学习把脉,手上干净既是对患者的尊重,也是对自己身份的维护。
可刚才我留意到,那女尸的指甲边缘破碎,多处劈裂,旧的指甲边缘凹凸不平,明显是长期没有打理过。”
“也许她没这个习惯。天下这么大,出几个不拘小节、离经叛道的郎中也不足为奇。”李澈不假思索地接话道。
杨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这只是其中一点。还有,我刚才注意到那女尸的脚踝上有一圈清晰的白痕。
你们还记得吗?其其格说她娘是库尔巴勒。如果我没猜错,那白痕应该是常年佩戴红绳留下的印记。在青楼中,姑娘们往往会在脚踝佩戴红绳,以此寄托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如此一来,这女尸的身份就显得极为矛盾,对郎中的规矩全然不顾,对妓女的习惯却牢记于心。这只能说明,要么这女尸是其其格的娘,要么就是她一直在说谎。”
“我懂了!你之所以问我她的武功高低,是想说她师傅武功应该不弱,怎么会轻易被十几个克烈兵残害。”李澈恍然大悟,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急切地接过话茬。
“没错!你想想看,其其格一个人就敢追着数十个克烈兵四处跑,还口出狂言称他们未必是自己的对手,我实在难以相信她师傅会这么轻易就惨遭杀害。”杨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那片黑沉沉的黑林山,语气笃定地回应。
“那就奇怪了!我瞧其其格不像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而且,按照这个推断,那女尸不是她母亲就是她师傅,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们好像也没什么损失,你也未曾承诺过她什么。况且她也没提过任何要求,这可不像是用人命来谋划事情的样子啊。”青黛满脸困惑,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迷茫。
杨炯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接话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所以我打算一探究竟,弄清楚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众人领会了杨炯的意图,纷纷陷入沉思,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疙瘩。她们越琢磨杨炯的分析,越觉得其中有理。
其其格所展现出的见识,以及对东北局势鞭辟入里的见解,绝非寻常人家女子能及,能教导出这般出众徒弟的师傅,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不知不觉,夜幕悄然降临,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
杨炯低声向亲兵们下达指令,让他们悄然埋伏在营帐周边,自己则与文竹、青黛、李澈一道,蹑手蹑脚地朝着其其格的住处潜行而去。
抵达目的地后,四人藏身于暗处,屏气敛息,静静地凝视着其其格的一举一动。
只见其其格神色凝重,双手稳稳地将女尸平放在草垛之上,而后迅转身冲进帐内。
没过多久,她左手拎着一桶温水,右手紧攥着一件崭新的藏蓝色长裙,匆匆返回草垛旁。
她没有落泪,只是动作轻柔地将棉布浸入水中打湿,接着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布满血迹的尸身。
温热的棉布刚一触碰到早已凝结成冰碴的血迹,冰碴迅化开,伤口处的鲜血再度汩汩涌出。
其其格鼻头一酸,强忍着情绪,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轻声呢喃:“师傅,你不是常念叨:‘若无处可躲,不如傻乐;若无处可逃,不如喜悦;若没有净土,不如静心;若没有如意,不如释然’。我不伤心,就是有点难受,以后再也没人能陪我说话了。”
话落,其其格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把手中棉布浸入水中。鲜血一碰到温水,瞬间在水桶中晕染开来,将整桶水都染得鲜红。
她把棉布洗净,重新覆在伤口上,神色落寞地说道:“师傅,你别折腾了。我还没去喂羊呢,再晚点,它们该饿坏了。”
然而,伤口因遇温热重新解冻,鲜血根本止不住,其其格刚擦洗干净的身体,眨眼间又被血污覆盖。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许久,随后机械地重复着换水、擦洗的动作。那在冷风中微微颤抖的肩膀,显得格外单薄、无助。
杨炯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心中一阵揪痛,抬脚便要现身,帮其其格料理她师傅的后事。
可他的脚刚一抬起,一个黑影却骤然出现在其其格身后。
只见此人从怀中掏出几瓶药粉,依次洒在尸体的伤口上。待鲜血止住,复又拿出一长卷布条,动作轻柔地包扎起了伤口。
其其格先是一怔,满脸疑惑地抬起头。她借着微弱的火把亮光,待看清来人面容,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一软,瘫倒在了草垛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