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戎二王子身后指点战事的,果然是昌平公主杨仪。
「退回去吧。」许久凌云翼沙哑道,「若要此时追击,取二王子头颅,也非难事。但公主……王妃您已嫁人,我不愿让您再流离失所。」
二王子闻言暴怒,奈何形势所迫,冷哼一声,折断令旗掷进火堆。北戎军阵中突然冲出三百匹瞎眼战马,马尾捆着浸油的麻绳,马上的人不住地发出哭嚎。
「你敢点火,就让他们来迎战。」
看清那些马背上抽搐的「骑士」乃是手脚被钉在鞍鞯上的大宸战俘,众人哗然,杨芙抢道:「长姊,这都是中洲的百姓……难道要两败俱伤不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长姊,为何不回南楚去,而要帮着北戎人!」
「闭嘴!」杨仪的目光冷厉移向杨芙,「我杨家怎么有你这种扶不起的软秧子!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给别人做了宠妃,过得很不错吧?国破家亡的感觉你没尝到,我尝到了。」
杨芙泪流满面,哽了许久才颤抖道:「长姊,你以为我在宸宫中过得好吗?就是因为我自己尝过国破家亡之苦,如若能不教别人品尝这滋味,也算是我这个亡国公主,于社稷唯一的贡献了。」
当年十七公主自恃美貌,何等不食人间烟火。而今她面添风霜,连性格也变了,杨仪似不能接受这现实的落差,勃然大怒,马蹄无序地乱踩:「你给我滚到边上去,若再多话,我现在就让你死!」
然而这从前最软弱的公主吁了一口气,啜泣着闭目道:「那长姊就取了我的命,从我尸体上战过去吧!若非有人替我当了刀,我的命,原本国破当时就该被上天收走了。」
杨仪厉声道:「这是你求的。放箭!」
她当然不会退。
而今北戎不敌,她也没想过以千人之众取胜大宸数万人,那是不可能的。
若能以北戎残部拖住大宸的大军,为云州战局争取时间,每多熬死一个人,也算是帮南楚的反攻大计添一分胜算。
只是见到多年的枕边人出现在眼前,她惊怒交织,疲倦之下还有无尽的亢奋,几乎难以压制住情绪。
杨仪倒想看她敢不敢真的变尸首,一声令下,箭镞朝着杨芙破空而去。
在那万箭齐发的瞬间,杨芙没有动,却突然有一人冲出来挡在杨芙身前,干脆利落地迎了那百十支箭。
那人竟然是凌云翼!
杨芙在喊叫着什么。凌云翼已万剑穿身,刺猬一般,却是一时不倒,依然屹立马上,双眼望着杨仪,他似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无法出口了。
瞬间的呼吸,似乎被拉成了无限长。
杨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凌云翼砰地滚落在地,折断箭杆,鲜血自黑衣下溢出。
他就这样死了?真是儿戏。她想。
甚至这多年的仇恨还未细细清算,甚至还没开始战。他的骨头不是很硬吗,多年的驯养都没能养熟这匹狼,她以为他有本领背叛,今天应是有充足的准备,和充沛的杀意讨伐她。
又见队伍中除了杨芙,其他人都默默无声,见此状况,未有震惊慌乱之色。
片刻后,都尉策马而出,拿一手书道:「凌云将军留有遗书,告昌平公主。」
杨仪登时望向他。
「驸马凌云翼,幸为公主选中,廿载夫妻,恩深爱重。为百姓之利益,择北地之明主,负妻子之深信,失驸马之职责,脊梁难负,富贵难当,多次求死不能,而今知公主尚存,命偿公主,心愿得偿,快哉!此为翼赴北境战场,唯一之所求,愿诸将勿拦。」
这遗书被团成一团,射到了杨仪面前的地上。杨仪垂眼,绢帛上只有「恩爱」二血字露在外面,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昌平公主,驸马遗书已告知你了,他的心愿便是当面把这条命还给你,既是主将命令,我等实在无法阻拦。」都尉一拱手,「接下来,我们便不再留情了。」
「先叫千人小队进来,不过是为了探这云阙谷内的虚实。既然现在确认你们也不过就剩这点人马,外面的万人之军也不必再候,我已传令,让他们赴云州增援。王妃既是要战,咱们这几千人会留在谷内,与你们同死!」
他一挥手,峡谷两侧的士兵砍断绳索,裹着黑油的木桶顺着冰面滚落。火光乍起,飘落的雪花与浓雾,瞬间都被映得血红。
「退!」杨仪突然向后退去。
拖延之计既已无用,再留下去两败俱伤,何况峡谷空气中飘有硫磺,想来凌云翼便是从冰凌中尝到了硫磺味,火攻北戎不会讨好。
二王子亦明白这一点是,见财帛已掠到,今年应该可以过冬,下令道:「走!」
北戎兵将开始向北奔逃,都尉并未乘胜追击。杨仪以令旗挑起遗书,攥在手中,越过地上那尸首时,深深看了一眼,旋即向北骑行,未再回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