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抱在厢房吧,陆大人他……」若蝉迟疑片刻,「若是吵到姐姐和陆大人就不好了。」
群青看向若蝉,她便立即缄口。许是很清楚她的性子一向说一不二,若蝉只用一双纯稚无辜的眼睛小心地望着她,像是怕她生气了。
群青看了她一会儿,挪开目光,捧起碗大口饮了药:「云州叛党还打着废太子的名义攻城,李璋是废太子唯一的血脉,若他有半分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亲自看着,若七郎也知道轻重。」
若蝉双手交握,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信服,实在看不出半分可疑之处。群青打发她下去,望着她瘦小的背影,叹了口气。
群青不想这般殚精竭虑丶疑神疑鬼。可她还没有忘记,宫中尚有一个未被揭出的「天」,这个「天」从未正面出现,若此人是禅师埋在宫中丶当日救她的人,眼下南楚预备,此人很有可能会被启用,而她必须要小心。
群青倚在案边,药的苦意一直延绵到心底,又化作反胃之感向上涌。身旁武婢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夫人不舒服,是否要请医官?要么去叫薛媪。」
群青却摇头。
手指探进袖中,搭自己的脉。脉搏因心跳的加速有些紊乱,但仍足够她做出个判断。
眼下薛媪和李郎中都不在宫中,她不愿惊动他人:「等陆大人下值回来再说。」
婢女们应是,又端上甜果盘和清口茶。
案上的白瓷碗底,剩下些漆黑的药渣。群青忽然问:「我的药一直都是若蝉煎的?」
「若蝉娘子不放心,一定要亲自看火尝药才行。」
群青颔首,并未多言,只是收碗之前,把药渣倒出来,包在素帕中。
待婢女关门离开,群青打开窗户,递出药渣,低声道:「去帮我验一下这碗药。」
窗外的狷素惊了一跳,只见花枝纵横的阴影下,群青披散头发,神情平静,仿佛她使唤陆华亭的属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然而身为暗卫的素养,已让他两手捧住碗,点头无声去了。
群青关窗闭户,感觉身上没有力气,便在床上蜷缩起来,盖上了被子。半晌,手在被子下,慢慢地移到了小腹处。
心绪复杂,半梦半醒之间,一段童年记忆倏忽涌入脑海。
那时她还不记事,时玉鸣闯进房内,抓着坐在床上的她摇晃,小小的包子脸写满愤怒:「你不是我妹妹!我有自己的亲娘,我是不会忘记她的。你娘装得再好,也休想取代我的娘!」
侍女们阻拦不及,惊骇地跑出去告状。
「我讨厌你,不止我,你阿娘也讨厌你,我看见她用鼓锤重重地敲自己的肚子,说你来的不是时候。」似乎还是不够解恨,小小的时玉鸣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故意做出鬼脸。
孩童不解这话中的恶意,却因这丑陋的鬼脸皱了脸,大哭起来。下一刻,便是时余破门而入的责骂声,时玉鸣被拖出去的叫嚷,朱英和婢女们焦急劝阻的声音……
耳边喧闹声像海潮一般褪去,群青被人唤醒,定了定神。
房内银炭已经点起来,陆华亭轻轻撩开帘子,他想拭她额上汗珠,意识到自己手凉,便攥紧手指,眼中霜色更重:「娘子,哪里不舒服?」
群青扯住他袖子坐了起来,摸到了一手的寒霜:「我没事。」
这数日临战,陆华亭原本每日下值都很晚,听闻婢女传信,从紫宸殿内折身便走,不消一刻钟便走了回来。他望着群青的脸,语气不容置喙:「你脸色如此,如何没事?我已传信请薛媪入宫城。」
「不用着急,我自己亦会诊脉,大概率是喜脉。」群青道。
话音未落,却见陆华亭的脸色蓦地变了,半晌才道:「为何会有孕?」不知是在问她,还是自问。
群青心中不免涌起几分愠怒,笑道:「万事皆有意外,你自己为谋士,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静默之中,侍女捧进热腾腾的汤药,陆华亭接过,望着汤药,面色复杂。药中酸苦气味飘来,群青不由问:「什么东西?」
「薛媪说你此时不宜生养,否则气血亏损,影响寿命,给你开的汤药中本也有避子药物。」陆华亭道,「我问过,一个月以内,几不伤身。」
牛膝汤,乃是给身体虚弱丶气血枯竭的妇人流产用的。
群青本已接过碗来研究,闻言难以置信,抬手拍在陆华亭脸上。
大战在即,二人已专门用过羊肠衣避孕,她也觉得此时有孕并不合适。但事已如此,毕竟是血脉之亲,怎么忍心割舍。没想到陆华亭的决断做得如此狠辣。
她含怒未收力,陆华亭玉白的脸上登时显出几道绯痕,他一言未发,生生受了,转头望着她,眼眸黑如浓墨,隐隐有几分偏执意味。剑拔弩张中,竹素急促的声音传来:「夫人,属下并非为大人说情,当年大人的母亲是在大人眼前难产身故,连同诞下的小妹……」
「退下。」陆华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