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明帝眼中闪过一线欣赏之意,点点头。他缓缓抓起床榻边的一只陶碗,高高抬起手。
门外,群青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几乎刺穿人的耳膜。
片刻之后,殿门拉开,见群青挡在门口,陆华亭望了她一会儿,没有表情道:「青娘子所托,办好了。」
「长史还答应过我一件事,别忘了。」见他望过来,群青道,「案子结了,把玉奴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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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鼎盛一时的崔氏,便如那只摔碎的碗。
是夜里,官差带人将崔氏祖宅围成一只铁桶。
衣着光鲜的妾室们,撒泼丶哭闹丶求饶的声音,被几千片刀光围拢。待刀光散去,已成一座凋零的空宅。
举家抄没之罪下,数十辆的囚车,拉着崔家的男丁女眷,自剑南道接连驶入长安,囚车内的人头发蓬乱。一进集市,流民们怒骂一片,向其投掷菜叶。
百姓们看着肆夜楼牌匾两侧,那些似乎永不会熄灭的琉璃灯笼一盏盏熄灭,那龙飞凤舞的牌匾,从空中坠下,跌落在尘埃中。
宫中的摘星楼,则一层一层地加盖完毕,揭下了红布。有崔家罚没的财产进项,萧云如总算能睡一个安稳觉。
萧荆行令人扶着当日滚钉板告状那妇人,一瘸一拐地走出大理寺的门,她的女儿站在门口等待,那娘子换回荆钗布衣,白皙脸上,泪流满面,扑进母亲怀中。
肆夜楼的堀室之内,关押有上百娘子,其中一半曾是良籍,被骗入肆夜楼内,都遭受了笞打虐待。户部尚书张钧奏请,替她们重换符信,让她们都能与家人团聚。
群青听着揽月传来的消息,望着南苑被风吹动的秋千,心中浮现出许久未曾有的快慰。
这一世,她虽不能和芳歇一起行医救人,困在宫中,多少也做了些什么。
揽月扯扯她:「外面有个娘子找你,你可真行,教坊司的人都认识。」
群青走出清宣阁,看见了玉奴。
有段日子未见,玉奴身穿藕粉色轻纱襦裙,手挽披帛,挽堕马髻。宫中教坊司的衣着,为她妩媚的眉眼增添了端庄之色。
玉奴冲群青羞涩地笑了笑:「萧少卿知道奴擅舞,又没有家人,便让奴应试宫中教坊司,奴中选了。早想来拜会娘子,只是先前不得空,如今终于能了。」
教坊司有月例,对于漂泊无根的人是再好不过的去处,群青心中亦很高兴,见玉奴手里拿着一只纸扎的琵琶,道:「这是什么?」
「肆夜楼没了,奴想给……春娘姐姐烧个纸。」玉奴眼中含泪。
宫中不能烧纸,然而群青想了想,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跟我来。」
玉奴像孩子一样欢喜地拉住了群青的手。
群青许久没有跟人这般亲近,几乎毛发倒竖,然而她没有挣开,不熟练地牵着玉奴,一路避开宫人,走了很远,到了白马观附近。
这处幽竹环抱,泉水叮咚,很少有宫人会来。
群青看看左右,只见满眼的绿意:「烧吧。」
玉奴跪在草边,点燃纸琵琶。烟雾飘在空中,似乎勾勒出那个时常倚在窗边的身影,春娘抱着琵琶,已脱凡尘,以仙人之姿,含笑听她讲述。
群青坐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哭泣的玉奴。
她回想起十三岁的春日。
那年她进宫不久,她阿兄时玉鸣亦中武举,领了官职。
休沐日,两人去郊外采槐花,只牵一匹马。她刚骑一会儿,便被时玉鸣赶下马。他自己骑上,正要出言讥讽,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
群青拉住马镫,强行挤坐在他身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春日拂柳之下,有个十几岁小娘子站在溪间的石块上。
她能将一只脚搬过肩,让朱红色的裙摆如扇面一样展开,单脚艰难地立着,以至脸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与她一起玩耍的官家娘子们却是拍着手哄笑散开:「陈家娘子果然是个傻的!逗她两句,她还当真,谁在外面比试舞艺,裙底都掀开了,人都给你丢尽了。」
陈家小娘子茫然地放下腿,想去追她们,却被一个同伴推得跌坐在溪间,她说:「你们欺负人,天上的神仙会扔果子砸你们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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