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可以试试”的话仿佛还在会议室中回响,在敲击每一个人的心脏。尽管见多了杨之斌当面对余一守一把手权威的挑战,以及无数次阳奉阴违的背后算计,但在常委会扩大会议上当着所有常委以及下属如此对余一守不恭,还是第一次。
余一守脸色变化几次,眼见就要发作时,脸色却又由青变红又变为正常,缓缓坐回了座位:“还是要听取听取大家的意见再做决定比较好,是吧?都说说看法。”
快两年了,近两年来余一守对杨之斌一忍再忍,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但还是得忍!
没办法,他是书记不假,但杨之斌在普惠县经营几十年,不管是在常委里面的常委的支持者,还是各机关、各乡镇、各局,他的门生、亲戚、故交、遍布各行各业,就如一棵几十年的大树,让人望而生畏的不是遮天蔽日的树冠,而是深埋在土里的盘根错节、面积有树冠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树根。
基本上可以说,不管是哪个乡镇、各局的一二把手,包括下面具体的中层办事人员,或多或少都受过杨之斌的恩惠,相当一部分人还和他沾亲带故。别说他一个县委书记了,就是市里有多少次想要动动杨之斌,几次动议都没有形成决议,最终不了了之。
杨之斌就是一棵扎根于普惠县几十年的大树,除非死,谁也别想在普惠县把他连根拔起!
余一守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以他的能量非但扳不倒杨之斌,还有可能被他倒打一耙,最终被黯然调离普惠县,落一个团结不好班子当不好班长的评语,以后的仕途就很难进步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今天的事情,退无可退。退下去,也许他还可以和杨之斌面和心不和地继续共事下去,但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谁来负责?
可问题是如果硬顶上去,也未必如他所愿就能在西段泄洪!
而且以杨之斌的手段,就算他强行在常委会通过决策,能不能执行下去也是问题。
不,不是问题,不用想,是完全没有执行下去的可能。
怎么办?余一守揉了揉太阳穴,环视了在座的各个常委一番,不管如何,总是再争取一下努力一下,要不对不起他身为父母官的职责。哪怕是事与愿违,至少不是他的态度问题,而是能力和环境问题。
余一守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志们,普惠县的地势西高东低,惠济河从西向东流经全县,注入大泽水库。现在大泽水库的蓄水量已经超过了最高水位,惠济河也上涨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警戒线,泄洪是当务之急。现在讨论的是从西段还是东段泄洪的问题……”
“划重点,一守书记,现在不是普及普惠县地理知识的时候。”杨之斌再次打断了余一守,看了看手表,“我们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决定在哪里泄洪,每耽误一分钟,就会有可能会连累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
本该他说的话被杨之斌抢走了,余一守强压怒火:“之斌同志,下次麻烦你不要打断我的话,要有纪律。”
“书记说了算。”杨之斌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一脸诚恳,“我的错,下次一定改进。主要是太关心全县百姓了,恨不得现在就在抗洪的第一线,哪怕是淹死,只要能保百姓平安,也是值了。”
“毕竟,我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普惠人!”
戏精!影帝!余一守心中腹诽几句,还是努力克制了情绪:“惠济河从西向东,从南面绕普惠县呈半圆状包围普惠县,最后注入大泽水库。如果从东段大泽水库泄洪,洪水会顺势而下,一路向前由惠济河向东在孔县境内注入黄河,相当于引惠济河水系泄洪……”
“但是……”余一守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加重了语气,“但是如果我们在西段泄洪,洪水会席卷整个普惠县全境,会倒灌全县所有的农田以及80%以上的乡镇,受灾人数会超过40万人,经济损失相当于全年一半以上的GDP……”
一向喜欢最后表态的余一守,难得地第一次第一个表态,已经是非常明确他的个人倾向了,他再次强调了一句:“固然东段的大泽水库附近是全县的工业中心,如果泄洪不慎导致受灾的话,会冲毁许多工厂和昂贵的工业设施。但相比之下,如果秋农田被淹秋粮绝收,再有十几万人流离失所,我们将会是千古罪人,我们无颜面对普惠的乡亲父老,我们都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严重了,夸张了,一守书记不要激动嘛。”杨之斌自认胜券在握,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志在必得的微笑,“我还是坚持在西段泄洪的看法,首先,西段泄洪不会伤及根本,洪水冲不垮农田,不用多久水就会退了。而且洪水带有泥沙和肥料,等于是灌溉了农田,还增了肥。只要保住了工业区和设备,很快就可以恢复生产,加快灾后重建工作。”
“退一万步讲,就算毁了农田,以工业区的生产产值推算,第二年完全有足够的财政资金购买全县百姓的口粮,更何况夏粮已经丰收了,秋粮又大多不是主粮。”
“但是如果东段泄洪,冲毁了整个工业区,损毁的厂房加设备价值是农田的几倍、几十倍以上。而且厂房的重建和设备的维修,又是一大笔开支,哪头轻哪头重,同志们可以好好计算一下。”
杨之斌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基本上剧情完全按照他的设想在推进,余一守再努力再挣扎也于事无补,他马上就要大获全胜了。
一声闷雷响过,又一阵狂风刮来,一扇没有关紧的窗户猛地关上,“哐”的一声,玻璃破碎了一地。
众人都吓了一跳。
“哐”的又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关深携带一股冷风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