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钰才不吃永宁这一套,她一只螺子黛都不分给永宁,高高兴兴地抱着盒子出了宫,现在想起这些往事,容钰的嘴角边又有了几分笑意,她抿了抿唇,提起裙摆,跨过门槛。
天公作美,连着几日都是连绵雨雪,今日却难得放晴,容钰披着长斗篷出现在众人目光中的那一刻,晨光也刚好从稀疏的云层中倾泻下来,为她周身都增添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呆了门口的侍卫和车夫。
马车平稳向前,容钰抱着手炉,悄悄掀开半边帘子往外看,正巧一匹高头大马从旁边驶过,容钰下意识仰头,看到了闻锐达锐利的侧脸。
闻锐达早已认出这是公主府的马车,他本可以走另一条路避开,免得耽误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刻意放慢了速度,盯着紧闭的车帘,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日见到昭华公主的模样。
车帘半掀,美人芙蓉面若隐若现,一双眼眸含着秋水,好似看到了他,又好似没有。今日的昭华公主比那日好像更美了些,闻锐达呼吸微滞,他侧头避开视线,下马行礼,再抬头时,那辆马车已经驶过,车帘也被放下,只余下淡淡的山茶花香气。
闻锐达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握了握拳,重新上马前往刑部,他这样的官职品级,是远不能进宫赴宴的,哪怕是坐在尾座的资格也没有,只能得一杯皇上大方宴请百官,由小太监送来的好酒而已。
马车内,容钰并没有把刚才的那一面放在心上,她小声撒娇:“嬷嬷,不过两指宽的缝,不会被冷风吹着的,我身子好着呢,这些天都没咳嗽过,止咳膏也不用吃的。”
桂嬷嬷见容钰面色红润,比起以往冬日好了不少,这才放心,但还是不许容钰再掀车帘。
皇帝勤勉,哪怕是寿辰也坚持上朝,贡宴设在了晚上,容钰现在进宫也不算晚。进了宫门,容钰换成软轿继续坐着,她没去御书房,而是一路到了先皇后曾经住着的坤宁宫。
这里承载了她人生前十五年几乎所有的记忆,在她未及笄之前,还没有搬出去住自己的公主府时,她都是在这里长大的。
母后在她七岁那年病故,同年父皇改了国号,生离死别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沉重,加上容钰从小体弱,悲痛交加下,病来如山倒,也发起了高热,吓坏了一众宫人。
甚至有宫女偷偷妄加猜测,是不是皇后娘娘太过疼爱昭华公主,想带容钰一起离开,其余人纷纷变了脸色,当然那名乱嚼舌的宫女最后挨了处置,掌嘴后送进了浣衣局做粗活。
容钰对这段往事的记忆很深刻,因为她从那时起突然意识到,原来有很多人是畏惧着母后,才装出一副对她极好的样子,母妃去后,那些人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比如陈贵妃,又比如那些宫女太监。
在母后离世以前,她小时候和永宁的关系其实是很好的,至少容钰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那时她经常往怀柔宫跑,她和永宁年纪相仿,宫里又没有其他的玩伴,宫女和嬷嬷们规矩束缚太多,她就喜欢和永宁玩。
那时陈贵妃在一旁温柔地笑着,看她们玩闹,还总让人端上容钰最喜欢的糕点,也不拘着她,任凭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像母妃,只允许她吃一两块就不许多吃。
可是母后一去,父皇就夜夜宿在怀柔宫里,容钰听桂嬷嬷说,父皇只来看过病中的她一次,后来就被陈贵妃以“别过了病气”为理由,再也没来过,直到她痊愈。
她有力起身那日,靠在软枕上,喝着苦涩的补药,永宁戴着梨花簪子,坐在拔步床边看她喝药,眼里全是可惜,嘟着嘴说:“你怎么没有死掉呀?”
桂嬷嬷的脸色一瞬间变了,若不是眼前的人是另一位公主,她早就一耳光扇了过去,容钰也愣住,一口药汁呛在喉咙,咳出了眼泪,原本就憔悴的面容显得更加可怜。
永宁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声音脆脆的,像一把锤子一样,敲在容钰本就破碎的心口上,继续道:“要是你死掉了,我就是最尊贵的长公主啦。”
带永宁来坤宁宫的宫女吓得不住磕头赔罪,又连忙找借口抱着永宁回了怀柔宫,告知了陈贵妃此事。
陈贵妃后来自然是亲自上门赔罪,拉着容钰的手温声安慰,又说父皇最近国事操劳,心神不宁,不好用这样的事去打扰他,那时容钰年纪小又天真,也信了,最后这件事便以一句“永宁童言无忌”草草了事,父皇也送来了大量的赏赐安慰她。
那日过后,陈贵妃和永宁便再也没有邀约她去怀柔宫玩耍,后面容钰也慢慢看清了这对母女的算计,她厌烦极了,只想安安静静地住在坤宁宫里,及笄后更是直接离宫去了公主府。
没有母后的日子不算太难过,虽然再也没有母后保护,但舅舅外祖父疼爱她,父皇也宠爱她,她依旧是最尊贵的公主,没有一个人宫人敢对她不敬。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尊贵下去,直到她被强行送去漠北和亲。
容钰收了思绪,她刚刚跨进院内,就有眼熟的小宫女上来扶她,帮她收了披风,屋内的热茶也早已备好,暖炉熏起,屋内摆设没有变动,一切如常。
在熟悉又安心的地方,容钰缓慢放松下来,她先叫了小太监去御书房传话,她进宫之后没先拜见父皇,担心打扰父皇和其他大臣议事,等议完事她再去请安。
小太监走后,容钰又点了两个宫女,让她们去怀柔宫,向陈贵妃打声招呼。
这些年她和陈贵妃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她既然回到坤宁宫,还是得做做样子,全了礼数,但是见面就不必了,等宫宴再说吧。
此刻的怀柔宫内,陈贵妃已经梳洗完毕,正由宫女挖出带着花香气的养颜膏,涂在她的手臂和锁骨处。
陈贵妃看着身体表面浮现出的细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比不得那些新进宫的秀女,个个水灵又年轻,她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旁边的宫女吓得差点没拿稳花勺,继续屏着气,动作轻柔地涂抹着。
旁边的永宁也上完了妆,她对头上的珠钗样式不怎么满意,让梳头的宫女试了一朵又一朵,最后还是挑了一朵梨花瓣状的珠钗戴好。
她刚刚对着铜镜照了照,就听见门外的小宫女进来报,昭华公主入宫了。
陈贵妃没什么反应,今日皇帝寿辰,昭华作为女儿进宫不是很正常吗?永宁悄悄撇嘴,装作不经意地向小宫女打听了昭华今日的装扮,听完她气愤地看着自己身上珍贵的云缎,越发觉得自己打扮的太素淡,压不过昭华。
凭什么?凭什么容钰穿什么都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