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而皇之的一席话,倒把薛清说得愣住了。
要说两人的所谓「私交」,除了建河上共同落水的那一次,薛清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
不过,既然一人之下的封相都开了口,薛清无论如何都不敢不给他这个面子。
于是薛清笑着点了点头,道:「封参政请讲。」
封令铎道:「市易务的建立一是为了多收少卖,平抑物价,二是为了能向市场借贷,扶持中小商户,故而朝廷想找一些能够合作的钱庄和可采购囤货的商户,不知薛老板可有什么推荐?」
言讫也不等薛清思忖,便兀自拿出一份名单递了上去,道:「这里是户部之前便派人拟好的名单,烦请薛老板帮着过目一下,若有不合适的,圈出便可。」
薛清应了一声,接过名单垂首浏览起来。
须臾,他将名单交还给封令铎,指着上面几家钱庄道:「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几家钱庄前些日子已经清算了。」
「哦?」封令铎挑眉,「什么时候的事?」
薛清忖了忖,道:「大约就是半月前,我刚回上京不久,不过因着薛家与那几个钱庄都无甚往来,故也没做多问。」
「那薛老板可认识与这钱庄相关的人?」封令铎追问。
薛清没做多想,随口道:「这家钱庄的那个帐房我倒是认识,之前在薛家名下的铺子干过,姓钱,我们都叫他钱伯。」
封令铎微讶,又问:「那这位钱伯是哪里人士,如今还能寻得否?」
许是问得太多,薛清一愣,也终于在此时反应过来,他眉峰一挑,霎时便笑得有些耐人寻味。
「怎么?」薛清低头饮茶,语气带笑地问封令铎,「封参政对钱庄很感兴趣?」
封令铎不慌不忙地替自己解围,只道:「市易务要的备案,薛老板若不方便同我讲,将来也还是要同户部的人去说的。」
薛清笑笑,本就没打算卖关子,便也如实道:「他是钱塘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此番之后,想是落叶归根,带着家人返乡了。」
问完了该问的,封令铎也不想同薛清多呆。他全程无甚表情,起身拜别了薛清便要走,临行之时却听身后一声,「封参政留步。」
是薛清唤住了他。
封令铎略有疑惑地转身,见薛清行来,眉间一抹隐隐的愁色。
「薛老板还有事?」封令铎问。
薛清牵了牵嘴角,喃喃地道:「以下的话,但愿只是薛某多想了,若说得不对,还请封参政一笑置之。」
他顿了顿,道:「关于朝廷新政,薛某一介商户,并无立场可以置喙。但就市易法来说,薛某认为实乃弊大于利。朝廷想要管控和帮扶市场的想法是好的,但问题在于,朝廷的法和市场的道比起来,到底谁才是更公正的手段?这一点,相信在经历闽南路贪墨一案之后,封参政自己心里也有数。与其相信莫测变幻的人,不如相信这世间万物自己的道,话尽于此,封相自是明白。」
薛清说完对封令铎回以一礼,遣管事的送他出了府。
夏夜晚上的月亮出来了,弯弯的一个勾,半遮半掩地躲在那丝丝缕缕的浮云后面,筛下银蓝色的光。
走出薛府的时候,封令铎望了眼头顶的月亮,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人曾怯怯地在他手心写下一个「月」字。
她说那是她唯一会写的字,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月字,可以叫她「月娥」。
而如今……
心中的那股恼意蓦地灼热起来,化为实质,甚至顶着他的胃腹,让胸口都跟着隐隐生疼。
封令铎驻足揉了揉眉心,问身边跟着的侍卫到,「距上一次跟叶少卿去樊楼,是有多少日了?」
侍卫好生忖了片刻,笃定地回到,「已有五日了。」
说完又见封令铎神色不对,试探地问了句,「大人可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安排?呵……
封令铎只想冷笑。
这几日,他因着担心姚月娥要寻他的时候不方便,故意在衙门呆到很晚才回封府,却没曾想这女人这么耐得住性子。
明日就是他给出的最后宽限日,怎么这人还不来找他借银子?是铺子不想租了?还是找到别人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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