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冠是新的,衣裳是新的,腰带是新的……」姚月娥嘀嘀咕咕,凑近封令铎的侧颈,重重地吸了一口,「就连这薰香的味道都是新的,封溪狗,你还敢说自己没特地打扮?」
她凑得很近,呼吸都撩在了耳鬓。烛火下,她仰头看他,一双弯弯的桃花眼映着火光,盈盈跃动,笑得晶晶亮亮。
封令铎忽然就觉得心口某块不知名的地方,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让他伸手就抓住了那只颇不安分的素手。
极轻的一声响动,姚月娥手里的纱灯也跟着晃了晃,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胸口处绣着的海棠,几乎已经被挤压得变了形。
月夜丶暗室丶昏灯,干燥的指腹摩挲着手腕,房间里一对心怀鬼胎的孤男寡女……
一股灼热燎过两颊和耳廓,姚月娥觉得自己登时就烧了起来。
「咕咕——」
胃腹里陡然的轻响,像刺破泡沫的麦芒。
姚月娥愣了愣,有些错愕地问封令铎,「你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封令铎垂眸看她,疲惫又无奈地反问:「你说呢?」
姚月娥略微敷衍地「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丝愧疚。
她瞧一眼还不算太深的夜,眨着清粼粼的眼睛问封令铎到,「厨房里有备着食材吗?要不……我给你弄碗吃的?」
说干就干,姚月娥扯着封令铎的袖子,两人摸索着找去了厨房。
新置的宅子,家仆都还没添进来,偌大的三进院落只有他们两人,也只有灶台上,才能烧出几分烟火气。
从未下过厨房的封大郎君被打发去生火,哐哐当当的声音里,姚月娥突然惊喜地叫了声,「胡椒!居然有胡椒!」
封令铎蹙眉,回头却见她抱着怀里的一堆食材,高兴得像个孩子。
「盐丶鸡蛋!天呐!居然还有新鲜的莼菜和竹笋!封溪狗!」她双眼放光地看他,问:「你现在是不是比原来更有钱了?」
封令铎被她问得愣住,这些东西都是他交待底下的人去置办的,他哪知道是好还是坏,贵还是便宜。
好在姚月娥似乎也没真想听他的回答。她顿了一会儿,便兀自又道:「鲜菜和胡椒都卖很贵的,特别是胡椒,我记得入封府之前,我好像就小时候在上京的馆子里吃过一次。」
姚月娥说着话笑起来,似乎是想起了幼时记忆里的美味,心情都跟着明朗。
她掂量着手里的东西,问封令铎道:「我给你做一碗面疙瘩汤怎么样?」
「啊?……」封令铎有点郁闷,问她,「不加点肉和蔬菜吗?」
「嘁!」姚月娥乜他一眼,「这么晚了还想吃大餐?等我做完天都亮了,我在汤里给你加个鸡蛋吧。」
封令铎「哦」了一声,很是嫌弃的样子。
姚月娥真要给他这挑食的毛病气笑,语气不善地警告,「别不知好歹!我小时候,这鸡蛋都只有过生辰才能吃。」
封令铎闻言挑眉,疑信参半地问:「那不是一年才吃一个鸡蛋?」
「嗯,对啊。」姚月娥点头,揉着手里的面团答得坦然,「那也还不是每一年都有,要是遇到灾年,能吃饱肚子都不错了。」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兀自继续道:「我小时候几乎什么都吃过。你见过蚂蚱和蝉吧?就是田地里会飞的那种小虫子,拿油酥一酥特别好吃。不过我们一般是烤着吃,因为油太贵了。还有树皮,你知道吗?榆树皮是最好吃的,其次是柳树皮,不过它有点苦,槐树皮最老,牙不好的都嚼不动。还有观音土,虽然能填肚子,但再饿都别吃太多,因为它会积在肚子里排不出去,会死人唔……」
后背倏地触到一片火热的胸膛,男人的双臂紧紧拥住她,姚月娥却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
「怎么了?」姚月娥缓下搓揉面团的动作,回头却只看到烛火下,他侧颊柔和的弧度。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地上着热气,大团白色的雾气冲上来,映着厨房里昏暗的烛火,交织着最暖的人间烟火。
好半晌,封令铎都只是这么抱着她,一言不发。
他知道在来封府之前,姚月娥过得很难。可这样的「难」直到方才那一刻,才实实在在地在他脑海里留下了具体的样子。
他不敢想像当初那个小小的姚月娥,是如何靠着她所说的那些「食物」活下来的。这些对他来说,简直是胡编乱造都难以想像的经历。
她却能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胸口忽然就被塞进了一团裹得死死的棉花,从喉头到胃腹,都被顶得一阵生疼,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她明明吃了那么多苦,却依然把自己养成了现在的样子——明媚丶坚定丶善良,像酢浆草一样具有疯长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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