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怒喝响彻内殿,御案发出砰訇的震动。
永丰帝将面前奏摺和摆件一把扫落,怒视封令铎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封令铎垂眸,字句铿锵地回了句,「知道,臣犯颜直谏丶面折廷争,做的正是与前朝宋仆射所做相同之事。」
他口中的前朝宋仆射,便是永丰帝宋胤的祖父。
那个因为痛骂旧帝残虐不仁丶暴敛恣睢,被笏板活活砸死的尚书左仆射。
许是这句话唤起了永丰帝心中久违的柔软,他冷静下来,有些颓丧地在御榻上坐下了。
两人一跪一坐,谁也没有开口,寂静的大殿只有袅袅沉香絮絮燃烧的声音,窸窸窣窣,像小虫子啃噬着耳朵。
良久,永丰帝叹息一声,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奈语气,唤了封令铎一声,「恪初。」
恪守初心,恒持正意。
当初他要选这作为他的字时,宋胤就笑他,说这个字听起来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古板。
可是没曾想,竟然一语成谶。
他低估了封令铎的执着,而封令铎却高估了他的大义。
他们携手走过少年时的困顿生涯,走过刀光剑影丶马革裹尸的战场,一起站到这权力之巅丶俯瞰尘世一切的浮华……
宋胤以为封令铎也同他一样,荣华显耀之后衣锦还乡,应是能理解他如今的所求。
可没曾想从头到尾变了的人,却只有他。
「恪初……」
他语带恳求地道:「看在我们年少相识,出生入死的十多年,算阿兄,求你……」
高高在上的帝王走下御榻,放下所有身为帝王的威严,屈膝蹲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自称为「朕」,而是「阿兄」,满眼殷切地对封令铎道:「我身为君主,极权在握,若是这样都不能为祖父报仇,我只怕百年之后,祖父问起,自己无言相对……恪初,朕答应你,闽南路一事总有清算的一天,但不是现在。」
「陛下你还不明白么?」封令铎神色肃然,「现在不是闽南路和严含章的问题,是陛下你!是陛下口口声声励精图治丶济世安民,实际却打着新政的幌子穷兵黩武!贪墨案也好丶新政也罢,只要最终目的是祸国殃民的北伐,恕臣……不能同意。」
语毕,玉清楼里久久沉默。
身为开国功臣,封令铎曾统帅三军,饶是后来入阁拜相,他在大昭军队里的威望只有增无减。
况且,如今他手里握着严含章和闽南路一帮旧臣的贪墨证据,而偏偏这些人,又是永丰新政的最大支持者。
倘若证据放出,封令铎带领朝臣弹劾,莫说是贪墨案,就连永丰新政恐都难保。
到时候永丰帝心心念念的北伐,只会中道而废丶胎死腹中……
初冬凛寒,太阳白晃晃地挂在天上,像一轮清冷的月亮。
玉清楼里,永丰帝看着那一抹绯色官袍拂袖行远,眼底泛起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