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已经足够了,平宁府身后的人深谙知止可以不殆的道理,取而代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操作不当便会前功尽弃,它要的,是蔽而新成。
从外到内,一点一点蚕蚀而尽。
如此心计如此耐性,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顾晏钊做戏做全套,听完握紧拳头,配合地愤愤道:“真是无耻之流!官府可知平宁府是何人操控?背后的势力又是哪一方?既然无法解决,为何不上报朝廷请……”
魏林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忙打断他说:“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我只是告诉你其中厉害之处,让你不要轻举妄动坏了府君的谋划,那平宁府的主人至今无人得见,所居何处姓甚名谁也都是谜团,只知道曾经有人唤他一声宁君,年岁不大,是个相貌可怖的男子。”
顾晏钊听他说“至今无人得见”,只觉得好笑:“所谓相貌可怖只怕也是以讹传讹吧?”
老夫废了这么多口舌,这是重点吗?!
魏林一怔,默默咽了口唾沫,把骂人的话吞回了肚里,耐着性子说:“总之,此人深不可测,这二年平宁府的行事作风可见一斑,虽说叫府,说到底其实算是个……有头领有组织的势力,州府根除不了它,它也跳不出这一亩三分地,双方索性立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云州地界,凡是印有饕餮……”他顿了顿,“你应当见过的,永林巷那扇门。”
顾晏钊点头,他继续说:“那是平宁府的势力范围,像这样的标记还有很多,大多都不起眼难以发觉,进了那里的人,无论是否有罪,官府都不能再搜捕了,平宁府的人会自己斟酌处理。”
“本来相安无事许多日子,怎就昨日突然……”
他喃喃了一句,忽又想起来,凑近顾晏钊,虽然还是一副和煦的样子,眼底却藏着探寻:“昨夜是你负责抓捕李五,瞭望台上传来的消息说,你和林蔚等人一同在巷中,怎就让他被林蔚重伤逃了?”
林蔚重伤了李五?
魏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不对,他拢着手还在等顾晏钊回应,露出一丝关切的神态。
顾晏钊面上堆起自责,懊恼不已,只道:“是啊,都是属下等人失职,才有了这些麻烦事,属下愿受惩罚,只求府君能让我将功折罪。”
魏林咧开嘴慢慢地笑了:“你只要不倔犟,就是功劳一件。”
他挥手叫来自家小厮,说:“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家去用饭,你记着我说的话。”
“是。”
顾晏钊弯腰拱手:“大人慢走。”他退了两步,转身就走,还没拐过墙角,魏林又叫了一声:“周玘。”
魏林慢吞吞地问:“今早在堂上,你说平宁府与州府共治,是谁告诉你的?”
他问得漫不经心,顾晏钊却心头一震。
来之前,唐止带他见了一个人。
李五的哥哥李四卧在府衙地牢附近的一堆破草篾里,天已入秋,他穿着一身单薄破漏的衣裤,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捉蚂蚱玩。
审讯的武侯对他用了重刑,李四十只脚趾被拔光了指甲,脓血流了一地,引来不少虫豸围食。他趴在肮脏的地上,用手去扯蚂蚱的腿,把那细弱的残肢用手指碾得粉碎。
顾晏钊蹲下叫他的名字:“李秀满?”
李四喉咙里发出混浊的嘶吼,丢了蚂蚱双手乱舞,死死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惊魂未定,如幼童见了厉鬼,呜呜地哭了起来。
唐止小声说:“他被喂了哑药,又受苦刑,彻底疯了。”
“看守的兄弟也不知他到底交代了什么,只知道后半夜李四突然被单独提审,提了平宁府三个字,回来后就哑了,他说不出话,被丢了出来,后半生怕是也无望了。”
李四犯的不是什么大罪,只在弟弟偷窃时蹲在刘家的院外,好让他跳在自己背上不至于摔疼了身子,挨几板子、教化改过就能出狱回去继续种地,如今好好的人却被折磨成个痴儿,唐止也不好受,但他更怕顾晏钊牵扯进去出事,十分为难:“玘哥,此案涉及平宁府,你……真的不要再查了。”
顾晏钊眉头紧锁,心里一阵酸涩,却不能告诉唐止实情。
两年,他翻遍了云州近十年的案宗,走街串巷查了两万户的人,才从千人中找出一个李五,如今唯一的线索生生断了,教他如何能放手?
……
“周玘?”
魏林又叫了一声,在等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