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州军那边的战鼓却没有停,甚至愈发激烈,而船队在隐在浓烟之下,看不清形貌。
多铎的眉头虬结在一起,颧骨现出不正常的燥热的红。
江面之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残破的碎片和受创的尸体,也就是说,刚刚那一番惊天动地的火力倾泻,并没有造成明州军的伤亡,甚至连一艘船都没有击毁。不仅如此,当木浮城的烟尘都已经飘散殆尽时,明州军的船队依旧浓烟滚滚,就仿佛——
仿佛这片浓烟,是明州军有意为之!
有诈!
多铎感到咽喉深处传来一阵让人抓心挠肝的痒,迎着江风他剧烈咳嗽起来,还不忘对传令兵怒吼:“咳咳咳——让孔有德——咳咳——派人去探探虚实!快去!”
就像多铎猜度赵明州那般,他们俩人都有着天生的对于危险的预知,这是身经百战后磨砺而成的如同狼的直觉。狼群之间的较量,往往是头狼策略的对抗,而多铎这匹头狼,明显是慢了。
而此时被他唾骂痛恨的对象——赵明州,正叼着匕首,屏息潜于水下,向着木浮城的方向摸去。她的身后,无数灵活潜泳的身影宛如这赣江中的游鱼,形成一道沉默的防线,连接着船队与前方的木浮城。
这时,赵明州的头顶突然传来沉闷撞击,她迅速地向旁边一撞,带着身边的李攀向侧方窜了出去。
一枚怒吼着的火球倏地在水面上炸响,密集的弹丸噼里啪啦若炒豆子一般,将江水搅成沸腾漩涡。
赵明州和李攀对视一眼,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紧随的人影瞬时化整为零,消失在茫茫江水之中。
第163章多铎之死(六)只是今日,受难者变成……
多铎终于察觉到了自己重大的失误,迅速调转木浮城的炮口,对准水下拼命射击。可惜,想要在没有目标的江水中击中灵活的游鱼,实在是比登天还难,更何况还是一群不会水的清军。
多铎的整个身子几乎要从栏杆上探出去,身后的亲卫惊得一身冷汗,一叠声地喊着让贝勒爷顾惜己身。可是此刻的多铎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看了这么久,看到水面的浮波都已起了重影,却依旧没有看到一具明州军的尸身。
而明州军船队停泊处的浓烟终于消散了些许,影影绰绰的,无数龟船岿然静立,如山如峦。而这种极具压迫感的沉默让多铎心头的燥热达到了顶峰。
他猛地击向身前的栏杆,只听“咔嚓”一声,如成人手臂粗细的木栏竟然应声折断。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击中,为什么!”多
铎怒睁着赤红的眼睛,迷茫而狂乱地原地转了一圈,仿佛那个让他恨不得拆其骨食其肉的赵明州就在他的五步之内一般。
周遭的亲卫早就习惯了多铎的喜怒无常,此时也不敢上前拦阻,皆垂首簌簌,不发一言,生怕多铎杀人的眸光盯到自己身上。
“孔有德……孔有德他到底在干什么!”
盛怒之下,多铎发现了更为调诡的景象——最前面的两座木浮城竟然不声不响地哑火了。两座巨大的人造浮岛仿佛被人点了定身穴,无论传令兵如何通传,木浮城依旧是纹丝不动。紧接着,就是第三座,第四座
远处的明州军船队悄然无声,近处的木浮城也一片死寂,明明是上万大军的对垒,却陡然之间没了动静,这如何不让人后背发凉?
多铎头壳一炸,只觉全身的热血都挤到了薄薄的面皮儿下,翻涌滚动,寻找着一切可能的出口妄图喷薄而出。多铎奇痒难忍,狠狠地在脸上抓蹭了两把,青白的面庞上指痕俨然,极是骇人。
下一瞬,一阵让人牙酸的崩裂声响起,继而便是连绵如闷雷的巨响层叠不休,多铎扑到摇摇欲坠的栏杆边,瞳孔骤缩。
那让他引以为傲的精妙设计,那彰显着清军实力的人造浮岛,那如同山岛竦峙的木浮城,就在他的面前轰然侧翻,激起数丈白浪!
没有惨呼声,没有逃窜的人影,只有那一座座不断下沉的木浮城,组成多铎猩红的双眼里壮丽的画卷。
他一向酷爱一边倒的屠戮,厌恶蝼蚁垂死的挣扎,正如扬州城那日如血的残阳,将每一个死不瞑目的尸身镀上煊丽的金光,数十座木浮城轰毁垮塌的瞬间亦是绝美异常。只是今日,受难者变成了他自己。
在那不断响起的轰鸣声里,多铎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他强定心神,转身沙哑道:“传令……传令定南王,后撤,把剩余的士兵都——”
话音未落,一道银芒擦着多铎的脸颊疾掠而过,咬掉了他拇指大小的一块皮肉,身后的传令兵却僵立如木偶——一支弩箭穿透咽喉,箭尾翎羽犹在微颤。
“保护王爷!”
镶白旗旗主的亲卫最是英勇果敢,他们合身扑上将多铎掩在身下,迅速向着内城撤退。清军不擅水战,木浮城一毁,在赣江之上他们便再无反抗之力,唯有固守赣州,方为上策。这一点多铎的亲卫兵知道,多铎自然也知道。在亲兵的簇拥与掩护下,在盔甲与手臂构成的盾牌后,隐隐露出多铎迷茫而悲怆的眼睛。
他又一次,败了吗?
***
顺着那次第沉没的木浮城向南,停泊在炮火安全距离外的指挥船上,数个湿漉漉的人影正在寒风中对峙。
“开战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赵明州难得发了火,刺骨的江水化作浑圆的珍珠顺着发丝滚落下来。
罗明受表情颇有些憋屈,脊背却是挺得笔直:“别冒进,别贪功,安全第一。”
“你知道啊?我还以为咱们罗大将军聋了!”赵明州狠狠瞪了罗明受一眼,“我还说了什么?”
罗明受抿了一下嘴,心虚地小声嘟囔:“若是违背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