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上握着一柄式样古朴的长弓,形似满月,在海面波光的反射下,能隐约看见如蛛丝般莹亮的弓弦。她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长弓缓缓举起,仿佛是刚刚迎神祝祷的延续。
她抬起手,指尖在盘好的发髻上轻轻一捻,长发瞬时散开,在海风的鼓噪下,飞扬成一面浓黑色的旗,而那支断箭已经牢牢握在手中。
众人只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攫住了自己的咽喉,竟是连呼吸声都迟缓艰涩下来。
没有人不知道那支断箭的来历,就像没有人不知道那场大战的输赢。
郑联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看向在小船上长身而立的齐白岳。
他简直想要给赵明州鼓掌了,这个女人实在是入错了行,她如果肯去唱戏,只怕也要稳坐头把交椅,他郑联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爱演的女人!
弄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陪她唱一出戏吗!?
先不说断箭能不能伤人,它压根射都射不出去!
齐白岳淡淡地转过头,迎向郑联的目光,唇角微勾,他做出了一个让郑联疑惑不解的动作。
只见少年蹲下身,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下一瞬,赵明州深吸一口气,双目如炬,凝视着码头上的人们,引弓搭箭,一声清啸携着箭矢的破空之声飞掠而来!
“破!”
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慢了下来,箭尖所指的那艘大船突然以一种奇诡的方式猛地膨胀起来,仿佛船舱之中潜藏着某种不可知的上古巨兽,正以世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撞击着甲板。就在转瞬之间,一团炽热的火焰顺着胀裂的破口冲天而起,将甲板击了个粉碎,在令人牙酸的悲鸣中大船硬生生断为两截!更为可怕的是,那爆裂的火焰并非是常见的橙红色,而是蕴着各色华彩,无数绚丽夺目的颜色融在一起,点亮了整个海面,甚至灼烫了天边的云彩。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妖冶而疯狂的景象,除了任由惊恐的涎水留下咧开的嘴角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下一瞬,一股携着浓重气味的劲风紧随而至,将码头上呆站着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无论是站在最前面的郑彩郑联,还是聚成一堆看热闹的百姓,亦或是持戟而立的士兵,都被这股冲力所波及,一个挤着一个坐倒在地,可眼睛还是怔愣地凝视着那奇光乍起的海面,和那早已灰飞烟灭的郑氏舰船。
那是郑彩和郑联最引以为傲的舰船,那是他们最坚不可摧的倚仗。
小船上的齐白岳缓缓站起身,虽然他提前蹲下身来捂住了耳朵,可此刻依然是耳鸣不止,双眼直冒金星。他强自咬牙,克制住不断晃动的身体,看向码头上的众人。
“妈祖娘娘——神力!”少年的声音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辗轧过大船凄凉的崩裂声,灌注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没有人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只是呆呆的坐着,骤然缩小的瞳仁里,反射着那片诡异而神奇的火海。
“妈祖娘娘——神力!还不叩拜!”齐白岳再次大喊起来,并当先跪下,冲着赵明州所在的大船砰砰磕头。
金戈相交之声响成一片,兵器从士兵们的手中掉落在地,所有人都恍然惊醒,争先恐后的翻身跪倒,瑟瑟发抖着磕起了头。
在无法理解的巧合面前,在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再也没有不开眼的询问那支断箭究竟落向了何方。
在那片五彩的辉光笼罩的海面上,突然冒出一连串的气泡急速冲向海面,下一瞬,一个湿漉漉的脑袋钻了出来。
罗明受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开始用手掌使劲儿按压着自己的耳廓。
不多时,他的身边又钻出一个人,正是那位想要购买北伐债券,却被罗明受“请”走的日本匠人——森田直岛!
森田直岛痴痴地凝视着海面上还未熄灭的火焰,突然嘿嘿笑了两声,又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啪”地一声,一个清脆的巴掌招呼在森田直岛的后脑勺上。
“你还笑!你差点儿没把老子炸死!”罗明受大骂,声音里却有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不好意思啊罗将军,火药剂量有点儿大,不过——不过您看啊,这火焰多美啊!就像是倾泻在海洋上的烟花……”森田直岛如同吟诵诗歌一般,如痴如醉地赞美着由他创造的奇景。
罗明受气得猛喘了两口气,又自嘲地笑了:“也怪我,捡回你这个匠人,差点儿害老婆守了寡……哎……自作孽啊……”
在罗明受和森田直岛对话期间,不断有人影浮出水面,朝着赵明州的大船游去。那皆是罗明受手下最精锐的海寇,水性一流,个个儿堪称浪里白条。
罗明受见任务完成,手底下的人也都安全归返,便也转过身向着大船游去。只一转念,便又回身揪住森田直岛的领子,拖着他往回游。罗明受有绝对的自信,如果他不管这位日本匠人,只怕他会欣赏自己的造物直到地老天荒。
“罗将军,下一次……下一次咱们炸哪儿啊?”
“没有下一次!我九条命都不够你炸的!”
第124章剑指鹭岛(八)食堂里还有剩,国姓爷……
承载着五百名女兵的大船缓缓向着码头靠拢,郑彩和郑联早已被反水的士兵们五花大绑按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墙倒众人推,士兵们早就对他们心怀不满,此刻正好泄愤。随着一身红盔红甲的赵明州踏上码头的路面,所有的窃窃私语骤然止息,众人皆战战兢兢跪伏在地,屏息静气,莫敢仰视。
赵明州不费一兵一卒接管中左所,借用妈祖神力让舰船灰飞烟灭的故事,被遥遥观望的甘辉一字不落地转告给了郑成功。而由郑成功率领的船队在当天下午便抵达了红旗飘扬的中左所。
赵明州上岸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带领着五百名女兵给中左所的将士们做了一顿大餐。无论身份高低,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兵众百姓,皆可排队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份餐食。
当郑成功带领众兵将走上中左所的码头时,整个中左所还飘荡着一股古怪的浓香,让郑成功不由得掩鼻打了数个喷嚏。